齊玉小腿都在發抖,她迅速躲到豆漿攤後面,隻見岑白掏出一枚辰州符,二話不說朝那惡鬼扔去,奈何瓢潑紅雨,勁風呼嘯,距離又太遠,辰州符沒等落到惡鬼身上就偏離方向。
惡鬼長得又老又醜,近看實在殘忍,他眼神空洞,察覺到有人,卻校對不準方位,忽而朝豆漿攤看去,齊玉吓得身形一顫。
豆腐渣撒了一地,惡鬼的臉色更加青黑。
“這個遊戲不好玩,你放開我。”
惡鬼的聲音并不好聽,嘶啞粗糙,卻帶着與年齡不符的童真。
岑白猛然發現發現好像是那小男孩一直抓着惡鬼的胳膊,她心中閃過疑慮,還來不及想清楚,惡鬼卻忽然向齊玉伸舌頭過來。
齊玉和小男孩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岑白急中生智用辰州符包了豆腐渣扔過去。
有了重量,辰州符正好砸到惡鬼臉上,不料他竟張嘴吞了!
岑白一怔,見惡鬼轉換目标朝自己撲過來,她竟下意識鉗住那伸出來的舌頭。
觸手潮濕柔軟,岑白來不及犯惡心,卻忽然摸到了一個堅實的硬塊,形狀并不規則。
像是…磨出來的繭子。
是夙念繭!
眼前倏地白茫茫一片,接着映入眼簾的景象帶着一種霧裡看花的朦胧,像是在銅鏡裡看到的,或許是辰州符和夙念繭起了什麼反應,岑白很快意識到自己是誤入了某段幻象。
像是剛下過雪,地上的積雪又白又淨,踩上去暄軟厚實,雪花沒過鞋面。
“張福生!你個傻子,瘋子!”
岑白看見一個衣衫褴褛的男人被逼到角落裡,他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幾歲,寒冬臘月裡竟隻穿了一件單衣,站在他對面的是一群十來歲的小男孩,穿着嶄新的棉襖棉衣,正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朝他身上扔雪球。
岑白下意識伸手阻攔,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也不能說話。
她和張福生還有這場大雪之間好像隔了一層單向玻璃,她隻能以旁觀者的姿态作壁上觀。
空中彌漫着冷空氣的味道,隻有張福生流下的眼淚珠子是熱乎的。
“你們幹什麼呢!哪家的?趕緊滾!”
從巷口沖進來一個男人,橫眉立目,兩隻雙臂如同鐵鑄,男孩們霎時鴉雀無聲,不等他走近就已經散個七七八八,沒來得及跑的被男人拿着掃帚拍了幾下,也都哀嚎着跑開。
“哥…”,張福生緊緊攥住來人的手,滾燙的眼淚珠子落進雪地裡,化出一個個的小坑。
“生子,哥回來了,放心,沒人再敢欺負你。”
畫面一轉,玻璃裡面是喜氣洋洋的窗花,外面爬滿銀白色的霜花,二者交相輝映,正是阖家團圓的景。
一張擺滿佳肴的餐桌忽而被掀翻。
岑白被吓了一跳,看着肥瘦相間的醬香肘子滾落到自己腳邊。
“張學弈!你退伍回來,我家裡給你找了好好的辦公室你不坐,偏要去賣什麼涼皮,大過年的你要氣死我是吧!”
掀桌的女人破口大罵,男人也不甘示弱,“不管你說啥,這個涼皮我是賣定了。”
兩個人在一邊吵,岑白用餘光看見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在地上蠕動。
“生子!你給我起來,在地上爬像話嗎?”
張福生在地上爬來爬去,撿着一片狼藉的飯菜還有豆腐渣吃。
張學弈見吼他沒用,就趕緊把他扶起來,“我還要在門口給他再支個攤位,給生子賣豆腐。”
“嘿嘿….豆…豆腐,豆腐渣…”,張福生呲着一口豁牙笑起來。
岑白透過那牙縫依稀看見那不同尋常的舌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原來他叫張福生。
張學弈拍去他身上的灰塵,“生子,你隻早上賣就好,等之後賣的好了,還能發展成早餐鋪,我等到晚些再開門…”
女人直接打斷,尖聲道:“好啊,好你個張學弈,你就管你那個傻弟弟,不管我和孩子了是吧,你非要這樣,那我們就離婚!”
另一個炕腳縮着一對姐弟,姐姐抱着弟弟,面色平淡,似乎早就習慣了母親的歇斯底裡。
張福生有些害怕地縮到角落,又忍不住攥住他哥的衣角,“哥,哥,别吵架,嫂子好,别跟,她吵。”
張學弈沉默半晌,壓下脾氣,語重心長道:“桂芬,這麼多年,你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但是…我真的不能不管福生,爹娘沒的早,還沒小岩大的小孩都敢欺負他,他隻有我這個當哥的,我不能不管。”
桂芬冷哼一聲,“合着地上的是你親生的,小雨和小岩都是我撿來的是吧!”
“桂芬!”,張學弈怒吼一聲,又認命似的歎了口氣,“其實,我都知道了…”
桂芬一愣,“你…你啥意思?”
“衣櫃裡那件軍大衣是誰的,我的舊大衣早就給生子當棉被了,還有你昨天把醬好的豬頭肉給了誰,你别以為我不知道!”
張學弈看了眼炕上的兩個孩子,閉了閉眼睛,“夫妻一場,我不想把話說絕。”
岑白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道,嚯!還有這種戲碼。
桂芬被戳中痛處,潸然淚下,“我…你是啥時候發現的?”
張學弈避而不答,“他就是坐辦公室的吧?”,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挺好,你跟他走吧,我們離婚。”
桂芬擦幹眼淚,“孩子我自己帶了這麼些年,輪也該輪到你帶了。”
“好,孩子歸我,房子我也不要,就當是…我對你這些年的補償。”
岑白眨了下眼睛,雪白的場景瞬間被染紅,她有幸看到了張記涼皮開業時的樣子。
那塊匾額還沒有受到歲月的侵蝕,還是光鮮亮麗的模樣,張福生坐在門口樂得露出兩排豁牙,像個低配版的年畫娃娃。
岑白看見他哥用金色的剪子斷開那鮮紅的綢緞,鞭炮聲聲,鑼鼓陣陣,她情不自禁地循着香味走進涼皮鋪,是她小時候最惦念的味道。
笑意還浮在臉上,眸中閃過的爆竹卻忽然變成了烈火,涼皮鋪裡新刷過的粉牆都被火舌舔舐得烏黑。
岑白不知道火勢是怎麼燒起來的,她被竄動的火苗吓得隻想逃離,穿過大門,跑到匾額下,看見号啕大哭的張福生被鎖在堅實的卷簾門外。
“哥…哥,你讓我進去啊,哥…”
岑白看見張福生臉色逐漸暗下去,眼窩深陷。
紅雨落下來,他又變成鬼的模樣。
岑白連忙松開他的舌頭,隻見辰州符還停在他的舌底,他将豆腐渣咽下,那突出的夙念繭竟漸漸被撫平。
張福生笑起來,“豆腐渣…我又吃到了…哥,我找你來了…”
鬼形化作煙霧,随着紅雨消散,這便是夙念繭自然消解,鬼魂歸于天地的過程。
齊玉松了一口氣,從豆漿鋪後面爬出來,剛要跟岑白說話,就見剛剛的小男孩走過來,臉上的眼淚已然消逝,手裡拿着兩根棒棒糖,“姐姐别怕,吃糖。”
岑白正想提醒齊玉,這小男孩或許有鬼,就見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自己面前,将棒棒糖硬塞到她嘴裡。
“唔!”
岑白不由自主地含着糖,一轉頭,齊玉已經放松警惕,主動吃着棒棒糖。
小男孩忽而笑起來,那笑聲讓人神經刹那緊繃。
“姐姐聽話,吃糖吧。”
岑白隻覺得紅色的雨點變得模糊,緊接着直接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