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覆的浪潮逐漸形成一個漩渦,将墨蓮圍住,天邊陰雲密布,周遭海浪如萬馬奔騰,洶湧澎湃,中心卻靜了下來,岑白眼前的眩暈感卻沒有減退,隻覺得耳畔的風聲逐漸變小。
忽而閃過幾道光,閃得她再也睜不開眼。
漆黑的海面憑空長出根根雪白的刺。
像獠牙,像刀刃,鋒利地閃着銀光。
墨蓮的花瓣在海浪中無處遁形,瞬間被貫穿,湛藍色的血煙霧般飄散在海面,又在刹那被吞噬,空中傳來一陣陣玄鳥的哀嚎。
“蜮章…你閉嘴,叫得我頭疼。”
說完這一句,314便再沒了動靜。
那一聲聲烏鴉叫瞬間偃旗息鼓。
314的魂魄懸在墨蓮之上,胸膛幾乎變得透明。
引魂幡和别的鬼不同,幾乎不會流淚,再疼也不會,所以他看上去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隻是平靜地垂下眸,看着已經昏過去的岑白,又望向那一片白色荊棘。
洋中荊棘,海市蜃樓。
是白三爺的地界。
314不由得輕咳幾聲,花瓣空洞之中滲出的淺藍很快消逝在汪洋之中。
一根根從海裡長出的白刺聚成一塊小島,中央立着一道背影,與那些尖刺幾乎混為一體,影子隻稍稍動了一下,帶着藍血的白刺霎時消逝,隻餘些破碎的殘影留在花瓣的空洞中。
那鬼魅般的背影從荊棘叢中轉身,露出一張溫和從容的面龐,眉眼似畫,笑靥如花,身着一身雪白皮衣,神色沒有絲毫銳利之氣。
想不到傳聞中的白三爺竟是個長相如此标志的女人。
荊棘叢下撲騰一陣水花,跳出一條魚尾,随後半個人身才浮上來。
“仙主。”
鲛人以珍珠束發,珊瑚為衣,俯首在白三爺面前。
白三爺莞爾,“鬼我瞧見了,人怎麼樣了?”
“不過是個凡人,即便跟着那耗子精學過些手段,也根本抵不過仙主您的‘海市蜃樓’,已經昏死過去了。”
“還不能叫她死,魂魄要生取才好,千裡光的魂必定能買個好價錢。”
白三爺理了理皮衣的袖口,語氣帶着不符合外貌的稚嫩。
“那...依仙主的意思,這鬼要怎麼處置?”
“引魂幡隻聽冥王的話,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便毀了,用那藍血來養我的借魂陣眼。”
“是,仙主。”
魚尾一擺,鲛人遁入水中。
海面上的白色荊棘瞬間聚向墨蓮,314神色一動,攤開手掌,玄鳥嘶鳴一聲,銜住就快落入海面的五邊盒,随即撲向岑白。
烏羽将岑白緊緊圍住,隻在縫隙中露出她垂下的眼睫和緊閉的雙唇。
荊棘一步步逼近,墨蓮逐漸千瘡百孔,被撕碎的花瓣與烏羽一同飄在空中。
314的魂魄顔色越來越淡,他對疼痛已經麻木,隻有一個念頭在他已經破碎的心間閃過。
引魂幡總共有三百一十四面,其中大半都是在那場大戰中在月見冥王眼前戰毀的。
他忽然有些羨慕,甚至嫉妒,嫉妒他們能死在她面前。
隻有他留到如今,月見一定不會記得他了。
314輕輕合上眼,腦海中卻恍然浮現岑白的樣子,接着竟然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蜮章!”
岑白站在墨蓮花芯中,用落下的一片花瓣蒙住眼睛,五邊盒被她握在掌心。
白三爺神情一變,她沒想到這人之前竟是在裝暈。
岑白之前确實是頭暈嗜睡,現在也仍是腦袋發昏,隻是她之前聽灰半仙提過白三爺的海市蜃樓,這招式尤其簡單,連白三爺手底下的鲛人都會用,且隻對活人管用。
雖不緻命,但短時間難以緩解,隻能盡力抑制。
故而岑白提早有了防備,假裝閉上眼睛暈死過去,算是養精蓄銳。
314的鬼氣已經弱到極點,蜮章也已經快維持不住本體,他勉強停在岑白肩頭,聲音微弱,“你真的能射準?”
岑白盡量學着314之前的樣子,在掌心聚力,一把通體清碧的長弓憑空而現,她指尖摩挲着,将一枚長而細的烏羽架在上面。
“天那麼大,閉着眼睛也射得準。”
話音一落,不等水底的鲛人有所動作,羽毛便飛馳而去,火星般将烏雲點燃,驚雷破空降臨。
轟隆一聲,改天換日。
通體碧玉的長弓無聲地落入海面,連點水花也沒有濺起,又在瞬間歸于五邊盒之中。
接着是一陣劇烈的水花,岑白終于支撐不住,從墨蓮花上摔入海中。
玄色花瓣還蒙在眼上,她隻能感受到自己逐漸被海水吞噬。
在窒息感來臨之前,一陣溫和又幹爽的觸感将她包裹。
又回到了人間。
海市蜃樓照理不應持續那麼久,岑白記得灰半仙的話,這法術最多能維持一到兩個時辰。
可她就是一直醒不過來,還陷入一個極為真實的夢中。
眼前是紅得發黑的赤焰,從腳下一直蔓延到不遠處的山巅,仿佛是從天上淌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