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可以做決定嗎?”
“可以啊,你也是程子賢。”
見白苒信誓旦旦地保證,小程偷偷看了一眼因他個人的願望,變成一隻花裡花哨的牡丹鹦鹉,蔫巴巴趴在曲瑾懷手裡的成年的自己。
“我……想要看看外面。”
小程知道,他的未來隻能是程子賢,不可逆轉不可違背,他終将成為他自己。過去與未來交疊就會産生悖論,程子賢不可能在過去看到未來的景色。
就像他每天從檢查室出來,看着走廊的窗口,都想變成小鳥從那裡飛出去一樣。
這終究隻能存在于幻想中,無法實現。
想到這裡,他小小地歎了一口氣,擡起頭想要撤回這個無法實現的願望。
然而白苒拒絕了他的撤回,她對曲瑾懷伸出一個手指,眼裡寫滿了不容置疑。
“曲瑾懷,我突然有了一個好點子。”
好點子,嗯,好點子,白苒她每次的好點子都好得有些“恐怖”。
盡管直覺在報警,但曲瑾懷還是硬着頭皮接了她的話:“什麼……”
“你覺得,人可以跟自己簽訂契約嗎?”
首先,心相空間内的東西,除了核心以外都是帶不出去的。
然後,靈魂之間可以互相契約,互相契約的靈魂可以在現實和心相空間内來回轉移。
“所以,小程和大程簽個契約,然後成為心相空間的核心,他就可以出去了。”
“白苒,你知道這玩意相當于把一個人的大腦從腦袋裡面挖出來,裝在罐子裡抱着走嗎?”曲瑾懷一邊用馬克筆在地上畫着結契的陣法,一邊慘叫,“程子賢你也是,你到底為什麼能答應這麼危險的事啊!!”
“吵什麼,外面還有魔法少女把靈魂塞進變身器裡的呢。”白苒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監工。
“人類已經進化成如此不要命了嗎!”
“她說的是動畫片……”程鳥站在小程的腦袋上,有些無語,“十八号城的魔法少女要是聽到你這麼說,必然會一魔杖捶死你。”
“反正三十六号城不在她的業務範圍内……”
話雖如此,白苒也不知道魔法少女會不會跨區執法,她摸了摸鼻尖,幹脆把注意力放在曲瑾懷畫的這個陣法上。
雖然曲瑾懷說這東西隻是走個儀式,重要的還是得雙方都從心底裡同意結契,但她隐隐覺得,曲瑾懷畫的這個陣法跟她當時與公寓簽的那個管理員合同很相似。
是一種沒來由的一種……直覺。
“……你這馬克筆就行嗎?”比起白苒拿魔法少女開玩笑,程子賢更不能接受的是這毫無儀式感的儀式,“你們就這麼随便?”
“難不成要用血嗎,又不是邪教。”曲瑾懷不允許他質疑自己的專業性,“要不是想讓你倆一個人站一邊,随便拿支筆在紙上畫都行。”
“然後貼腦門上?”白苒眨眨眼,看向程鳥,“你被046送過來的時候,腦門上就貼着便利貼。”
“我錯了,求你給我留點面子别吐槽了。”
在這毫無緊張氣氛中,曲瑾懷終于畫完了法陣。
有别于那些動畫片裡的魔法陣,它方方正正,古怪的線條将方形的内部填滿,它們散亂不連接,既不像有象征意義的圖騰,也不像什麼代表咒語的符号。白苒眯着眼睛左看右看,隐約感覺這個陣法與其說是陣法……更像是個印章?
還沒等白苒問出口,曲瑾懷就用手中的絲線牽着程鳥和小程站在陣法中留出的兩個圓内。
“你們這關系也是有點特殊,照理來說應該念對方的名字,但你們是一個人……我隻能按照方位來給你們簽。”曲瑾懷一邊解釋一邊确認着兩個人在陣中面對面,保持一條直線。
“程子賢……你不要眼睛對着小程,身體正對……好了沒問題,我在外面喊一二三,喊到三時你們倆默念‘我同意’。”
“真随便啊……”白苒看着這宛如過家家的儀式搖了搖頭。
“哎呀,有效就行!”曲瑾懷飄離了法陣,舉着手像運動會的裁判,“來,三、二、一……!”
曲瑾懷的話音剛落,那馬克筆描繪的線條就開始發光,一股溫暖又哀傷的氣息從陣法内向外擴散,與此同時,不斷有光點從程鳥的身體裡剝離出來,轉向站在另一邊的小程。
程子賢感覺在這光點剝離的同時,身體在不斷拉伸抽長,他在“生長”。
“原來核心一直藏在程子賢身上……”白苒有些吃驚,“但是我一直沒有感覺到。”
“不是藏在程子賢身上。”曲瑾懷搖了搖頭,“核心都是本人的執念,小程的執念一直是長大……所以長大的程子賢就會成為核心。”
他此時也終于得出了那童話城市裡,041所述規則的根本:守衛會抓大人的原因并非防禦305住戶的侵入,而是在保護可能在城内長成大人的“小程”,保護整個心相空間的核心。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們掉下來後,小程就直接把他抓到了城裡,那為什麼程子賢會變成鳥?”
“嗯……為了僞裝?”
盡管白苒和曲瑾懷在陣外讨論得熱火朝天,但被讨論的當事人卻無暇顧及那些規則和邏輯。
小程為他開放了心相空間的全部權限,共享了他與母親相處時短暫的歡愉,獨自一人時的孤獨,對同齡人的羨慕,對自己未曾涉足的外面的向往與恐懼。
那些模糊的畫面夾雜着喜怒哀樂,如同大海的潮起潮落,一遍又一遍沖刷着他的感知。
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因這些突如其來的情感,到底變成了什麼扭曲的模樣,隻是覺得他的視角在不斷地拔高,再拔高,然後一分為多份,他在俯瞰大地,他在安然沉眠,他逡巡着那無人的街道。
然後他聽到了啪的一聲。
接着就是令人眩暈的墜落感。
回過神來他正狼狽地跪在陣裡,而白苒正雙手合十,站在陣法外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怎麼樣?”
“還好……”
他捂着腦袋勉強爬起來,盡管他的精力已經不足以讓他把小程歸還的記憶翻一遍,但他确定小程并未歸還他在各個研究所内輾轉時的全部記憶。
但事已至此,有空再問。
“我們……先出去吧。”
程子賢擡手,一條裂隙在門口展開,這位置開得頗有一種面對boss前的存檔點之感。
通過那道裂隙前,白苒回頭看了一眼305住戶留在這裡的幻影長廊。
她察覺到了程子賢的欲言又止,但她并不着急詢問。
她覺得她遲早還要來這裡一趟。
……
半夜兩點,竊竊私語之聲伴随着黑色的霧氣,将原本就有些邪門的二樓的走廊搞得烏煙瘴氣。那些從各個房間門下漏出來,如同薄紗一般的物質彼此互相試探着,直到有一方嘗到甜頭,就敞開一個門縫,想要将敗者拉過去徹底吞噬。這些個人意志已經被完全磨滅的家夥,隻剩下了争鬥和吞噬的本能,一旦沒了305的壓制,就原形畢露,躁動不已。
它們看起來想要在今晚決出一個新的樓層老大。
然而,他們跳歸跳,真正的樓管就站在這裡,也躁動不已。
或許因為小程不屬于公寓樓,幾人從心相空間出來時發現他們的落點并非305房間,而是二樓的大廳。
白苒本就因今晚事情超出了掌控且沒有結果而大為惱火,看着二樓其他住戶像水裡的扇貝一樣,不斷伸出的名為試探的腳,她決定和她即将管理的住戶們打個招呼,并發洩一下她積攢的施暴欲。
于是她高高地揚起手裡的擀面杖,朝着那些糾纏在一起的黑霧狠狠地砸了下去。
走廊中傳來了足以掀翻房頂的,像是磁帶老化後失了真的尖嘯與慘叫。
然而雜音不僅僅是失真,其中還夾雜着一些未被制裁之物發出的竊喜。對此,白苒冷笑一聲,那根棕色的擀面杖在她手裡一轉,變成了一根長約四十厘米的撬棍。
然後,她手持兇器走入那漆黑的長廊中。
程子賢也沒空質疑為什麼白苒的擀面杖在現實也能變形,與小程締結契約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他隻能疲憊地看着白苒進入黑霧的背影,然後絞盡腦汁回答着自己的十萬個為什麼。
——大程,你在裡面也沒怎麼動,怎麼這麼疲憊?
——因為我們身體一直都不太好。
——為什麼你不去幫幫白苒姐姐?
——我覺得不要插手為妙,以我的經驗,過去就會挨打。
見小程不再有新問題,他轉頭看向走出了心相空間後,已經恢複原本成年人體型的曲瑾懷。
“我今晚還能有個地方睡嗎?”
“如果你不介意睡在紙殼子上的話……”曲瑾懷想了想今早被白苒坐癟的紙箱,對他面無表情比了個拇指,“我可以給你弄個地鋪。”
聽到這,程子賢掏出手機,給他家部門主管發了一條消息。
他決定,先給自己請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