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小二早已不知溜到哪兒去了,阿秦終于可以問出他一直以來都如鲠在喉的問題了:“你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多錢?不會都是變出來的吧?”
阿秦想到之前程曌說法術變的屋子需要吸人壽數維持,不免擔心這銀子會不會過一會兒就沒了,害小二晚上掌櫃那裡賬軋不攏,又或者銀子倒是還在,但人卻沒了……不管怎麼說,人家送錦囊也是好意,難道整座茶館的人都要犧牲陽壽來供着那幾個破錢?
“哦,這是從你們鎮上姓杜的那個大戶家裡拿的。”程曌說得特别坦蕩,“你不知道吧,每年皇宮都會來仙山求走大量符咒,驅魔辟邪、駐顔長壽、冬暖夏涼……不一而足,同時也會給仙山送來很多物資金銀細軟等,杜家對外稱是做生意的,其實是替皇帝押送往來物資的镖師。”
“那也是正當營生吧,這樣不問自取豈不是……”阿秦捂臉,他實在沒好意思說出偷這個字。
“我也不是光拿不幹活的。”程曌一臉震驚,用眼神控訴着“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這位杜老爺的幾個小妾争風吃醋的厲害,你不知道杜老爺身上被下了多少鐘情訣、合歡訣,照那個頻率,杜老爺不出三年恐怕就要力竭嗚呼了,我就幫他把那些個有的沒有的一并拔除了,收點續命費也不為過吧。”
程曌說的,未經男女之事的阿秦居然也聽懂了,耳尖微微泛紅。
“兩位公子叨擾。”突然,從茶樓大堂中走過來一個人,剛才程曌這桌的動靜不小,驚動了不少人,就包括現在過來的這個,他素來不怕事、好結交,見程曌阿秦眼生,又容貌出衆衣飾不俗,便生了交朋友的心思,“在下駱嘉方,冒昧上前,隻想與兩位公子交個朋友。”
程曌作揖回禮,笑請駱嘉方入坐同飲,雖然都是客套禮數,但本來兩人行好好的,突然中間坐出第三個人來,阿秦也不知為什麼,心中生了些許煩躁。
駱嘉方家祖上三代京城為官,說來也算個書香門第,隻是家裡祖傳軸脾氣,三代下來這官居然給越做越小了,他自己現在任的是個六品的閑職,如果在地方上大概也還能說說話,隻可惜在皇城這個一個招牌砸死兩個三品、三個四品、四個五品的地方,六品實在不夠看。他生的濃眉大眼,正氣凜然,空有一身抱負無人聽,久而久之就養成了泡茶館裡唠嗑的習慣,倒也收獲了一批擁趸。
三杯酒過後,駱嘉方已經跟程曌“程弟、駱兄”的熱絡起來,剩一旁的“秦弟”獨坐,看起來不太爽的樣子。
程曌裝不經意地問,“我看今天路邊熱鬧得很,不但攤鋪都做了裝飾,正是農忙時節,臨街鋪面卻坐滿了人,幾位兵大哥更是巡查得緊,不知是否趕上了什麼大事?”
原來他這一路并非全然在瞎逛,阿秦心想。
“程弟你有所不知,今日是李太傅嫁女的日子,所以街上都忙得緊,家裡閑着沒活的也都出來看熱鬧啦。”
“哦?”程曌和阿秦對望了一眼:這麼巧?
“不過這婚可不太吉利。”駱嘉方壓低了聲音,妄議朝廷重臣往嚴重了說也是要掉腦袋的,可是不讓駱嘉方說話,那比讓他掉腦袋都要痛苦,“聽說這李二小姐不是要嫁活人,是要嫁給死人去的。”
“李太傅是當今聖上的老師,貴不可言,怎得就會同意了這門親事?”
“可不是麼,那李二小姐是老太傅晚年得女,一直寵得不得了,還破格成了太子的伴讀。但有什麼用呢?賜婚可是皇上親自下旨啊。”
出身名門、太子伴讀、嫁給死人……這幾個标簽串一塊可太有想象空間了。
“莫非李二小姐是要嫁給太子?”阿秦遲疑地問,心裡卻涼了半截:糟了,難道我們來遲了?
“那哪兒能呢!不過既然秦弟你有這猜測,想來也是聽到過些什麼的。隻是太子如今再……那個啥,畢竟也是當朝太子,就算是嫁女去沖喜……啊呸呸呸,這門親事李太傅至少面子沒虧,起碼這個嶽丈身份坐穩了不是。”
“那皇上是要李二小姐嫁給誰?”程曌順杆問。
“嫁給城外棺材鋪新添的一口棺材。”
“……”程曌和阿秦十分無語。
遠處,敲鑼打鼓聲漸起,一頂大紅喜轎搖搖擺擺的過來,生生打斷了三人的話。茶館裡隻安靜了一霎,旋即炸了鍋,大家紛紛起身往門口、往窗台擠着看,隻是這送親隊伍裡除了活人,還扛了不少紙紮的假人,讓人瞧見雞皮疙瘩掉一地。
茶館裡一幫人不由分說就把駱嘉方架走去外頭人堆裡湊熱鬧了,看來他說自己愛結交倒也确實不假。程曌和阿秦就坐在靠窗,可便宜行事。駱嘉方被拽走後,阿秦輕聲提醒:“這個人,有問題。”
“怎麼說?”
“人面蟲凄叫可怖,在座的人皆面有懼色,就連那有心巴結的店小二也沒敢再湊上來過,他卻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有求,就是有詐。”
“他若有别他的想法,将來總有機會再見。”程曌暫且将駱嘉方放下一邊,轉而指着遠處的轎子問阿秦:“你可看得見轎上的東西?”
“東西沒看見,倒是聽到了歌聲。”阿秦細細分辨了一下,“唱的好像是,一拜天地花容吓,二拜高堂陰陽隔,夫妻對拜……似乎來自轎頂?”
“阿秦果然有靈根。”程曌贊許的點點頭,“這轎頂的精怪叫‘新嫁娘’,并無害,還有個‘奔喪神’,誰家婚喪嫁娶他們都會來,隻要聽他們唱的詞就知道這婚結得幸與不幸,這人死的冤是不冤。”
“如今聽來,這駱嘉方說的恐怕八九不離十。”程曌皺眉,“活人嫁給棺材,實在荒唐。”
“你打算怎麼辦,難道要搶親不成?”
“本來就要去見這李太傅,皇帝也是遲早要見的,撿日不如撞日。”程曌狡黠一笑,“太皇叔的話,他們總該聽一聽罷。”
這天,全京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同一件事:李太傅送親的隊伍被兩位翩翩公子當街攔下,送親的家仆剛開始還怒不可遏,後來不知誰回去傳了什麼東西還是話,不一會兒功夫,竟見李太傅不顧年事已高,率家眷親衛列隊一路小跑過來,來不及站定就撲通一聲跪倒在那白衣公子的面前。
“這白衣公子是何來頭?竟連李太傅都要叩首谒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