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機點點頭:“老先生請收好,我這就帶大家出去。”
“恩公且慢。”柳翁并不動身。他不動,這地牢裡的三百人便也不動。
“若從衙門走,城主耳目衆多,我們未必真能逃得掉,恩公若願意相信,便跟老朽往這頭走。”柳翁指的是地牢洞穴的更深處,“老朽與其他人不同,隔三兩日便非得去水裡泡上一泡方才能續命,也因此,守衛便允許老朽進這洞穴深處,老朽這才知道,這處洞穴竟直接連着湖底。”
“多虧柳先生趁着入湖底的機會,才能把外頭的消息帶回給我們。”
“幸虧有柳先生冒險,家人才知道我尚平安。”
“柳先生從湖中采藥,治好了我們的爛瘡。”
……
衆人七嘴八舌,李玄機終于知道一個沒有雙手也沒有獠牙的老翁,何以能成為這幫獸人的領袖了——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德服人,心悅誠服。李玄機不禁也對柳翁肅然起敬。
跟着柳翁穿行在這一路朝下、彎彎繞繞的洞穴,一群人終于來到了與湖底的連接處。這确實是個絕佳的逃跑路徑,湖深逾四十丈,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水壓下活着遊出去。但是别忘了,如今這群要逃跑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被強化過了的獸人。湖的岸線綿長、湖邊守衛又松懈,夜深露重,良機不可失。
“隻是進入湖底前還有一道難題。”柳翁為難地說,“連接湖底的洞口有一張網把守,這網不是一般的漁網,而是兇獸九嬰的法器,除非得她允許,否則,觸之即被碎骨削肉。”
這說的莫非就是先前網住莊公子的那張?李玄機仔細端詳洞口,确實有絲狀隔栅,但與之前看到的網住程曌的那張,光澤有些微不同。李玄機大着膽子抽出滌濁猛劈下去,他在賭眼前的這張網隻是個障眼法,真網已經在九嬰對付程曌的時候就被抽走了。如果賭輸了,九嬰必會有所感應,所有人都将陷入險地……劈下的瞬間,冷汗順着李玄機鬓角滴落。
——好險,他賭赢了。
“網不在!我們終于可以離開啦!”獸人們忍不住歡呼起來,不過在柳翁的示意下,大家很快又噤了聲:也是,脫險才剛剛走成功第一步,離慶祝逃出生天還早得很。
“麻煩老先生帶路,我來斷後。”李玄機示意柳翁先走。幾百人從洞口魚貫而出,又自湖底奮力上遊。
李玄機最後一個離開,初時湖底還算平靜,但向上遊了不到一半便感到暗流洶湧。越接近湖面,湖水越激蕩,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可怕漩渦。漩渦之間彼此撞擊吞噬,所有的法術在這驚濤駭浪的能量面前也如蜉蝣撼樹,即便是像柳翁這樣熟悉水性的,都身不能由己。最後,大家統統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卷在了一起,七葷八素地撞成了一團。
好不容易逃出魔窟,難道竟要斃命于此?就在李玄機不死心、默念禦水訣想要再勉力一試時,漩渦突然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高高拔起,所有人居然因禍得福地被一齊抛出了水面、重重摔到了岸邊……隻是一擡頭,李玄機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湖面正上方的空中,開出了一隻巨型的“風眼”!“風眼”的四周狂風呼嘯、暴雨滂沱,一隻九頭巨獸被拖到半空中,九根脖子被九股白色飓風形成的繩結扭成了麻花,又細又長,脖子上的腦袋還在垂死掙紮,九股火焰從口中噴射,水澆不滅,直指“風眼”的正中。
奇的是,與四周狂風暴雨幾要毀天滅地的動靜不同,這隻“眼”籠罩下的中心數十米直徑範圍内反而無風無雨、異常甯靜。再仔細看,有一人正身處其中……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是風神!風神發怒了”就撲通跪下了。他這一跪,其他人也忙不疊地撲通撲通跪下膜拜,就連那見多識廣的柳翁也不能免俗。
糟了!注意到這一幕的程芷暗叫不妙。
不用說,“風眼”中心的那個人正是程曌,他本已鉗制住九嬰,隻待同時扭斷這些脖子便能結束戰鬥。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人突然從湖裡冒出來,而且好巧不巧,就在“風眼”的邊緣。此時的風,鋒利如刀刃,連九嬰都難抵擋,更不要說普通人了,這些人不快逃跑,等待他們的就隻有一個死字。
果然,跪拜的獸人接二連三被飓風卷上天,最後再重重落下,肢體零落……程曌突然就收手了,他也注意到了岸邊的動靜:這樣下去不行!
程曌一卸力,空中“風眼”旋即消散,那九嬰便緩了過來。為首的那個頭掙脫了飓風的束縛,第一個做的便是張口朝程曌咬下。
“劍來!”程芷手握炎劍迎上去,朝那月型異瞳重重刺下。程曌說過,九嬰隻有同時砍掉九個腦袋才會死,留下任何一個都能再生,因此單獨刺她哪個腦袋或者刺她哪隻眼睛并沒有用,這一點,月型瞳也不例外。隻是月型瞳掌握着九嬰疼痛的命脈,一旦被刺,猶如五髒六腑被撕裂,九嬰一定會回護。
果然,看到有人拿劍沖着月型瞳直奔而來,九嬰立馬扔下程曌,扭頭追咬起程芷來。
湖邊,李玄機傻傻地愣在那裡,看呆了:能調動自然之力形成“風眼”、連九嬰都難以招架的法力……仙門裡,師傅公認是最強的,但是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連師傅都不可能辦到。莫非,他真的是?
“還愣着幹嘛,帶他們快走。”程曌一邊視線追着程芷,一邊沖李玄機喊話。
“難道、你真的是師祖顯靈?!”李玄機已經完全被自己說服了:沒錯,我真笨,師祖明明一開始就說了他叫莊果兒的。師祖是飛升了,又不是作古了,他雖然沒再回過他一手創立的仙門,但并不代表他就從此不再過問凡間了。
要不是情勢危急,李玄機大概也要跪下磕頭了,比獸人還要虔誠的那種。
什麼,我?師祖?莊果兒?程曌差點被氣笑了:你可真會挑認祖歸宗的時候。
見李玄機還沒反應過來,程曌隻好自己動手,一拂袖,平地再起風,隻是這風力道雖大卻柔和了許多,連李玄機并那群獸人一起給推到了數百丈之外的安全地。
“下次我會叫老莊多回去走動走動,好好讓人給他畫幅畫,别叫門生都不認得了。”
“不是師祖?”李玄機這下大腦徹底宕機了:他到底是誰?
沒了這群人在旁束手束腳,程曌重又殺回了戰場。這邊,程芷與九頭厮殺,雖然砍下了她其中幾個腦袋,卻跟不上她越來越快的再生速度。那邊,程曌擡頭看九天玄夜,剛才的飓風吹散了這方圓幾百裡的雲,隻剩一輪彎月高挂。
“有辦法了!”程曌伸手探月,再收回時,手中已多了一彎月弓。弓身閃爍着瑩瑩皎潔月光,仙極美極。程曌并指拉弓,指尖注力,弓弦上就憑空出現了一支純白的長箭,箭杆筆挺锃亮,月光為箭羽,箭簇上法力充盈。
“阿芷!”随着程曌這一聲喊,程芷回頭看,立馬心領神會。他不再執意于攻擊,而是禦空靈活地穿梭在九頭之間,看似毫無章法,實質是引着這九個腦袋排成一列。
九頭連環的時機稍縱即逝,但對于程曌來說已經足夠。箭矢離弦,疾如閃電,九頭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洞穿,最後釘死在了那彎金色的月型異瞳上。九嬰發出了最後的悲鳴,很快眸色就暗淡下來,龐大的屍體重重地摔回湖裡,激起又一輪湖水暴漲、翻湧上岸。
“一鲸落、萬物生;剛才事急從權毀你們家園,如今聊表歉意,夠大家吃上三年了。”程曌雙手合十,沖湖裡做了個阿彌陀佛。程芷捂眼:這節骨眼,你倒還有閑心揶揄開玩笑。
“走吧,我們去跟阿炎彙合。”程芷拉了拉程曌,卻發現他的注意力正被不遠處的客棧吸引。
“阿芷,你不覺得奇怪嗎?”順着程曌的視線,程芷也看了過去。
“我們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為何客棧裡沒有一個人出來看呢?”
正說着,兩聲洪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夜空:
一處來自醉宵樓;
另一處,竟是來自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