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桃腦袋又湊近了些:“那這碗馄饨是給誰帶的呀?你哥哥?你姐姐?你弟弟?你妹妹?還是說……你夫人?”
姬泊雪掀起眼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此事說來也話長,我就不說了。”
阮桃桃下意識擰起眉,輕聲嘟囔着:“我就從未見過你這般小心眼的男人。”
竟一字不差地将她說過的話都還了回來。
然,她大哥姬泊雪的臉皮比想象中還要厚,仍是穩如老狗:“現在可不就看見了?”
阮桃桃:“……”
她是真不想跟這位大哥說話了。
奈何大哥仍不打算放過她。
“論小心眼,男人比女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别對男人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切記切記。”
此情此景,阮桃桃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偏生他們點的馄饨也半晌不來,索性跑去竈台旁催促,這不催不知道,一催吓一跳,竟有人插隊搶她馄饨!
阮桃桃從來就不是個肯吃虧的主,頓時就怒了,叉着腰撸起袖子與滿臉心虛的老闆理論,一副要幹架的架勢。
“明明是我先來的,我都等了近半炷香工夫,你現在什麼意思?因為你跟她認識,便要把我的馄饨給晚來不知多久的她?”
……
姬泊雪聞訊趕來,已是半盞茶工夫之後的事,竈台旁的劇情已然大變樣。
阮桃桃正咬着牙往外掏靈石,像個小大人似的拍拍“搶”她馄饨的姑娘的肩。
“喏,這些靈石你們姐弟二人先拿着,給自己找個住處,買幾身衣服,收拾收拾,再想法子學門手藝找個活來幹,爹娘沒了,咱靠自己也照樣能活得好好的。”
“搶”她馄饨的小姑娘年僅十二,前陣子剛沒了爹娘,自己都吃不飽,還要養個剛學會走路的弟弟,今日姐弟倆兒着實是餓到不行了,才觍着臉來這馄饨攤讨食。
攤主見她姐弟二人餓到都快昏厥,想也不想便将原本是阮桃桃的那份馄饨端給了這對苦命的姐弟,于是便有了阮桃桃讨馄饨的那一幕。
前一刻還在狼吞虎咽的小姑娘聽到阮桃桃的話,連剛讨來的馄饨都顧不上吃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活不肯收下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的靈石。
阮桃桃見之,心中愈發不是滋味,莫名聯想到了自己,她明明親媽尚在,卻被困于這方書中世界,也成了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她在這邊尚且有門派庇護,日子倒也過得滋潤,可她媽媽要怎麼辦?
阮桃桃媽媽是個典型的戀愛腦,年輕時光顧着看臉,不惜與父母決裂,都要嫁給除了好看一無是處的桃桃她爸。
當荷爾蒙散盡,激情不在時,桃桃媽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段婚姻已然滿地狼藉,可為時晚矣,因為她已經生下了孩子。
她本就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一生的勇氣都擲在了與桃桃爸私奔這件事上,哪怕她的婚姻充滿了不幸,她仍無勇氣離開那個婚後便暴露出真實面目的男人。
如果說别人家的女兒是貼心小棉襖,那麼桃桃定然是上天賜予她的铠甲,她永遠都會沖在最前方保護她這個性子軟弱的媽媽。
随着女兒一天一天長大,她也終于鼓起勇氣,做出人生中第二個大膽的決定
——離婚。
眼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阮桃桃卻莫名來到了這個世界。
阮桃桃越想鼻子越酸,卻故意惡聲惡氣道:“推脫什麼呀?我的靈石可不是白給你花的,是借給你的。”
“以後,我會時常來這條巷子看,你若好逸惡勞,我便把靈石統統都收回,你若能自立,等将來手頭寬松了,再将靈石還給我便是。”
那姑娘攥着桃桃給的靈石無聲落淚。
她小小年紀便嘗盡了世間冷暖,自她爹娘意外離世以後,那些從前慈善的親戚紛紛都變了張臉,非但不照料他們姐弟二人,還變着法子搜刮她家家産。
她與幼弟在街上晃蕩數日,實在餓的不行了,才腆着臉來這家從前常光顧的馄饨攤上乞食。
這些天來,她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又豈會看不出阮桃桃的好心?
于是,哭得愈發洶湧了。
目睹了全程的姬泊雪就這般看着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姑娘哭着抱成一團。
而那馄饨攤攤主也是個性情中人,壓根看不得這種畫面,一想到自己和妻子若是死了,自家娃娃定然也得淪落到當街讨食,便悲從中來。
悲傷的氛圍醞釀到最濃時,他那好大兒好死不死竄了過來,蹑手蹑腳打他身旁晃過。
瞥見自家娃這副鬼鬼祟祟的猥瑣樣,攤主頓時就不悲了,肚子裡騰地升起一股無名邪火,說不出的煩躁,特意拔高了音調,陰陽怪氣道。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自家老爹陰嗖嗖的嗓音聽得好大兒猛地一哆嗦,見鬼似的拔腿就跑。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把你私房錢翻出來給娘發現的!”
攤主老爹哪兒遭得住這種刺激?
身形一晃,險些撅過去,好半晌才穩住身形,霎時怒火中燒,連生意都顧不得做了,抄起鍋鏟,一把沖出去,愣是攆着自家孽子跑了三條街:“老子今天不砍死你個小兔崽子,就把王字倒過來寫!”
從未見過這架勢的阮桃桃連哭都忘了,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老闆追殺他兒子去了,那誰來給她煮馄饨啊?
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再不吃些東西墊墊肚子,怕是都能生啃老闆他兒子。
阮桃桃兀自糾結着,自己是該追上去,還是該去求助不知真身在哪兒的老闆娘。
下一秒,一陣殘影刮過,不知打何方冒出來的老闆娘随手抄了把菜刀,也嗖地一聲沖了出去。
尖銳高亢的嗓音在巷尾來回缭繞,刮得人耳膜生疼。
“好你個王根良!膽子肥了是吧,啊?偷藏私房錢就算了!還敢打我兒子!老娘今天不把你剁成馄饨餡兒就跟你姓!”
阮桃桃:“……”
得,看來她與這馄饨是真無緣,也就不強求了。
籠罩在她頭頂的悲傷霎時消失得一幹二淨,轉而被吃不到馄饨的郁悶所取代。
阮桃桃朝那姐弟二人揮了揮手,正欲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座位,不遠處的竈台忽又水汽彌漫,騰騰熱氣與深夜裡的風相碰撞,霎時白茫茫一片,朦胧了她的視線。
她眼角餘光中隐隐瞥見一雙手在包馄饨,修長、骨節分明,動作卻全然沒有拔刀砍人時的恣意流暢,瞧着略有些笨拙,很是勉強地才包出一顆像樣的小馄饨。
阮桃桃轉身的動作就這般生生被止住,下意識扭頭望去……
水霧在夜色中如輕紗一般飄蕩,氤氲了那人的輪廓,讓他的臉在一片乳白霧氣中若隐若現。
爾後,不知打哪兒刮來的風吹散了濃濃霧氣,他的輪廓在夜色中逐漸變清晰。
仍是一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臉,卻在月色與滿街璀璨燈火的晖映下顯得分外勾魂奪魄,以至于都叫阮桃桃怔了好幾瞬。
全世界的風都仿佛在這一刻消弭,過于安靜的世界裡,阮桃桃無比清晰地聽見了自己仿佛就要沖出胸腔的心跳聲。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隻知道一定不能讓他發現。
好在未過多久,大哥那低沉的嗓音便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你吃不吃香菜和辣子?”
“吃……”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
話一出口,她便惴惴不安地擡頭去看大哥。
今夜的他與從前分外不同,端着碗穿透夜色而來,眉眼缱 | 绻道不盡的溫柔,見她仍傻乎乎地杵在原地不動,不禁失笑道:“還愣着做什麼?再不吃,可就要涼了。”
阮桃桃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座位上,直至她舀起第一口馄饨送入嘴裡。
“yue……”
她幹嘔一聲,險些将馄饨吐在大哥臉上,突然耷拉着腦袋,像棵被霜打焉兒的小白菜。
姬泊雪見她垂着的腦袋半晌沒擡起來,眼淚卻吧嗒吧嗒不停往桌上砸,從未有過的心慌意亂。
他第一次給人煮吃食,竟把人給吃哭了,未免也太……
他頗有些不安地伸出手,阮桃桃卻突然起身,一把撲進他懷裡,死死将他抱住,不肯撒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姬泊雪眉頭緊蹙,下意識想将她推開。
然而,耳畔卻傳來了她的啜泣,姬泊雪手中動作一頓,就這麼任由她抱着自己。
他輕歎一口氣,用自以為最溫柔的嗓音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阮桃桃又吸了吸鼻子,一雙濕漉漉的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沒怎麼……”
“就是……就是,吃你煮的馄饨時突然想到了我母親……”
“她手藝和你一樣差勁,第一次做菜時的魚還是我動手殺的,我好不容易殺了條魚,她既沒刮魚鱗也沒掏内髒,甚至燒了半天都沒熟……就像你這碗夾生的馄饨一樣難吃到吐。”
姬泊雪:“……”
他隻能默默說服自己,這孩子不容易,今日姑且讓她放肆一回。
然而,卻不知怎得,阮桃桃仍盯着他欲言又止,眼眸中流淌着他所看不懂的情愫。
姬泊雪壓制住心中的異樣感,不禁挑眉:“怎麼?這麼難聽的話你都說了,還有什麼是你不敢說的?”
阮桃桃這才鼓起勇氣:“你是除了我母親以外,第二個給我煮東西吃的人,所以,我……”
她越說嗓音壓得越低,白皙的面頰上浮現出兩團紅暈:“所以我……”
姬泊雪見她這般扭捏,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所以,你……?”
“所以!我能不能管你喊一聲媽!?”
“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便覺親切,從前死活想不通我見了你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直至現在方才發覺,原來是因為你像我媽啊!!!”
姬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