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拎着盒子,帶着雲浮,回到老舊昏暗的筒子樓。
進門之後,奶奶便幫雲浮取下書包,笑眯眯的說:“先去寫會作業,奶奶給你做糍粑吃,好不好?”
“好。”
他們一家人手頭不寬裕,租住在城中村中。
陽光最好的一間,留給了雲浮。床單被套都是奶奶自己做的,溫暖舒适。書桌則是爺爺特意在市場上淘來的,生怕雲浮被劃傷,木刺都被磨了,細心打上蠟油。
雲浮雖然是班長,但是不喜歡寫作業,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沒開這個竅,這些符号在她眼前有點太抽象了。
敷衍完作業之後,奶奶叫她吃飯。
一家人都坐在桌上,氣氛很溫馨。
除了飯菜的香味,還有股說不出來的怪味兒,像是中藥的味道。
雲浮看向氣味的來源,她的媽媽。
媽媽的面色有些蒼白,一隻手夾着菜,另一隻手在桌底下。
“媽,你身體不舒服嗎?”
媽媽卻笑着說:“沒有啊。媽媽身體好着呢,你别擔心。”
這時,奶奶笑呵呵的,拿出了之前準備的盒子,裡面是個小銀圈。
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家裡條件稍微好點的,都會給新生兒手上帶個小銀圈,象征着健康如意。家裡條件特别好的,就會給小孩多戴幾個。
雲浮手上有兩個銀圈,脖子上還套着個大的。
雲浮下意識以為這個銀圈是給她的。
結果奶奶隻是笑呵呵的拿着這個銀圈,在她眼前晃悠:“你馬上就有小弟弟了,開不開心?”
雲浮手一頓,接着自然的夾起菜:“弟弟?”
媽媽微笑着說:“我們正在準備給你生個小弟弟呢,以後就有人給你撐腰了,高不高興?”
媽媽想到喝的調理身體的藥,一股苦澀味湧上心頭,但随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甜蜜。
雲浮沉默了,沒有說話。
奶奶以為她不高興,連忙說:“囡囡,你别讨厭弟弟呀。你爸媽也是為你好。你娘胎裡帶着問題,我們也都年紀大了,我們走了以後,誰照顧你呢?”
說着說着,奶奶悲上心頭,眼睛紅了,抹着眼淚。
媽媽也被感染,哽咽:“唉,都是因為我沒有給囡囡一個好身體。”
氣氛一時間低沉下來,一提到雲浮的病情,大家的心情都跌落谷底。
雲浮擡起頭:“你們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會照顧我的人多的是。”
媽媽搖頭,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外人哪有娘家人靠得住,就算你以後老公照顧你,也要弟弟撐腰的。你打小就乖,别不聽話。”
奶奶:“是啊。囡囡,多個人對你好、照顧你,難道不好嗎?”
爸爸和爺爺悶頭吃着飯,一句話不說,任由奶奶和媽媽勸着雲浮。
雖然現在的日子已經挺不錯了,但是總覺得有些遺憾。鄉下人嘛,多子多福,沒有兒子是要被村裡人看不起的。雲浮現在年紀小不知道弟弟的好,等長大之後就知道了,他們都是為她好。
長久的無言之後,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之中,雲浮點了點頭:“多個人對我好,挺好的。”
家人長長松了口氣,欣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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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
生日當天,薛薇穿了特别時髦的小洋裙,正對着鏡子比劃各種姿勢。
這時,薛母突然說道:“行了。别臭美了。快去門口迎接你那些朋友。”
薛薇被母親發現臭美,有些不好意思,“媽媽,你不下去嗎?”
薛母正看着曲譜,這是她們文工團接下來要演出的曲目,分神說道,“你們一群小孩子,我下去做什麼?我在的話你們還放不開呢。”
“好吧。”薛薇有些失望:“可是媽媽,我想把我新交的朋友帶給你看看。”
“你的朋友不是洪家還有章家的嗎?又新交朋友了?”
“嗯。”
“她家庭背景怎麼樣?”
“額……”
薛母心裡有了數,頭都不擡:“學習成績呢?”
“嗯……”
薛母微微皺眉:“少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可她是我們班班長欸!”
“家境不行,成績又不行的人怎麼當上班長的?你們學校的老師什麼情況?”
薛母已經在思考轉學的事情了,揉着眉心。
兩個兒女沒一個省心的,大兒子畢業之後不走他們安排的路,非要去文藝圈,進北影廠。小女兒智商不高也就罷了,還不聽話。
對比哥哥姐姐出息的兒女,她的種怎麼這麼不争氣,沒一個能裝點門面,讓她臉上有光的。
“可是……”
薛母有些不耐煩:“行了,自己玩去吧,什麼朋友該交,什麼朋友不該交,你自己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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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薇帶着些尴尬的情緒從樓上走下來了,腦子裡很亂。母親似乎不建議她跟雲浮交朋友,她到底該絕交還是該怎麼辦呢?
很快,之前約好的同學和朋友都來到了她家。
她帶着點愧疚心理,上前招呼雲浮她們參觀她家。
她家是個小洋樓,裝修很精緻,還擺着不少稀有的收藏。
很快,她就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像隻快樂的蝴蝶。
她帶着點炫耀的語氣說:“雲浮,你想彈鋼琴嗎?我家樓上有。”
章樂看她不順眼:“切。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上次雲浮去我家的時候,我姐姐特意帶她彈了鋼琴呢。雲浮,下次我生日的時候你能去我家嗎?我姐還有我媽都可想你了!”
雲浮微笑:“好啊。阿姨做的曲奇餅幹我很喜歡。”
其它同學聽到這事頓時炸了。“那我過生日的時候,班長你也要來哦!”
“我也想!我媽做飯可好吃了!”
“我爸是大廚!會做西餐!”
很多人在邀請雲浮,說她們爸爸媽媽有多好。
薛薇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她媽不太喜歡班長,真糟糕。
這時,她看到哥哥回來了,連忙說:“别吵了,我哥回來了,我們一起拍照吧!”
随後,薛薇小跑到哥哥薛哲身邊,小聲說:“哥哥,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給她們拍,尤其是我們班班長,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什麼“班長是誰”“你這小屁孩居然敢威脅你哥?”這種問題從來沒有在腦子裡面出現過。
薛哲沒有理妹妹,甩開身後的一群人,來到雲浮身前。
他一把抱起小學生,像是抱着珍寶,贊歎道:“哇,小妹妹,你長得也太潇灑了!”
薛薇:?
我才是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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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薛薇的場子,現在卻變成薛哲的了。
他調整快門速度、光圈和焦距,教衆人擺姿勢,看鏡頭。
薛薇作為東道主,直接站在雲浮的左邊,沒有人敢跟她搶。
同學們都圍在雲浮身邊,一番打鬧之後确認了位置。
随着咔的一聲,時光定格。
照片中央,雲浮仰着臉望着鏡頭的模樣,被琉璃光影刻錄,烙印在所有看過照片的人的腦海裡。
薛哲自認為拍照技術不錯,拍出來的畫面和想象中的差不了太多,然而這次卻有些不滿意,沒有完美還原啊。
薛哲還想試試:“再試幾次吧。”
然而雲浮說道:“不拍了,我累了。”
薛哲的其他朋友或坐着,或靠着牆,饒有興緻的看着。
張海走過來,勾着薛哲的肩膀:“阿哲,這誰啊?”
薛薇仰着下巴搶在前面說:“這是我朋友,我們班班長!”
張海說:“我滴個乖乖,你朋友這臉怎麼長的……”
經常看見雲浮的同學們按道理來說應該已經習慣,但都時不時被驚豔到,更不用說這些第一次見她的人了。
張海反應過來的時候,腿已經撞到桌子上,疼得不行。
張海感歎:“說實話,唔,有點吓人了。”
薛薇不滿:“你怎麼說話的呢!給她道歉!還有你跟她什麼關系啊?你就叫人家妹妹?”
張海勾着薛哲的肩膀,笑着說:“我是你哥的好兄弟,四舍五入,相當于你們的哥哥,天知道我就想要一個可愛的妹妹!妹妹,叫聲哥哥聽聽?”
雲浮不理他。
“德性!”薛哲甩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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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沒有人,不用擔心熏到家人,所以薛母點了根煙,放松了下,再繼續看曲譜。
可是樓下小孩子大聲說話的聲音,還有兒子的鬼叫聲傳上來,鬧哄哄的。
喜靜的薛母深吸一口氣,她就不該同意薛薇邀請朋友到家裡來,吵死人了。
她離開房間,來到二樓的護欄前,俯視着底下。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煙絲燒到手指,疼得輕輕嘶了一聲。纖細如玉的手指被燙紅一小塊。
她用其他手指摁着傷口,繼續望着底下。
傍晚,生日聚會結束了,同學們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雲浮是最後走的一個。
薛薇躊躇很久,終于鼓起勇氣說:“雲浮,這麼晚了,要不在我家休息吧,明天我讓我家裡的人送你回去。晚上我們可以一起看電視。”
雲浮似有詫異:“太打擾你們了吧。”
“不會的,我家房間多着呢,我去跟我媽說!”說完之後,薛薇便去找她媽了。
來到母親的房間之後,薛薇激動的心情漸漸冷卻,有點膽戰心驚,嘗試着開口:“媽媽…那個…今晚能不能收拾一套客房呀,我朋友想在我們家住。”
“哦,是你們班班長?”
“嗯。那個她人很好的,不會影響我的成績,你就讓我……”
“行。”
“你就讓我跟她當朋友吧,等等,媽媽你同意了?”
“嗯。”
“太好了,我這就去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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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間,雲浮見到了薛家一家四口。
爸爸的長相有點眼熟,似乎在報紙上見過。母親長相明豔,眼睛有神,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樣子。
餐桌上,他們一家人不怎麼講話,隻默默用餐。連性格外向的薛哲和薛薇都非常沉默。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薛父道:“薛薇,你不把你的朋友介紹給你爸媽嗎?”
“哦,這是我們班班長,叫雲浮。”
他寒暄道:“這樣啊,那學習成績應該很好了。”
他這麼一說,薛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