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們一會就來嗎？咱們就在這等着？”
……
路瀾亦良久未等到回話，好奇歪頭。
發現對方半晌過後，睜了雙眼，如沐寒潭的淡色眸子，眼白中卻布滿了血絲，瞥向了他：“你……”
“你……沒有印象？”
嗯？
路瀾亦面對這突然的話題，有些摸不到頭腦，又擡頭望着對方的神色，從方才就一直不太對勁，閃過一絲的疑惑：“啊？什麼印象，師兄是指……指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妄羲黑沉的視線凝住：“不記得了？”
“啊？”
“你——”
“我嗎？我應該記憶力不會很差吧。”路瀾亦撓了撓頭，卻有些擔心了，不記得什麼？他不是探尋過自己的記憶嗎。望着師兄難看至極的面色，路瀾亦後撤了一步，不明白到底為何要執意質問，就覺得師兄有些許的奇怪，但還順帶努力搜挂了一下這幾天的記憶，眼神清澈中透露着真摯，聲音盡量保持着平穩：“我努力想起來看看，師兄想問什麼？”
“想、問、什、麼？”妄羲沉聲地，逐字逐句地重複道。
路瀾亦不知對方在言何：“哈？我、我，對，師兄想問什麼啊到底。”
“……”妄羲又阖了眼，像是徹底确認了什麼。
“沒事了……我已和玉誠掌門通靈。”
“？？？”路瀾亦倍感惶惑，卻見師兄沒有繼續追問，也不想再多言。
他不大自然地換了個姿勢，雙手抱膝，卻不經意間碰到了什麼，就一轉頭，才發現自己身旁活直直躺一具……啊不，一個人。
他條件反射地一下從地下蹿起，才看清旁邊的墨衣，和一張熟悉的臉。
“謝慕竹！”路瀾亦松了口氣，注意力成功地被轉移過去，又見對方意識昏迷地躺在地上，轉頭道：“師兄，他——怎麼樣，現在還沒醒嗎？”
妄羲擡指，将一道靈力注入到謝慕竹的脖頸處，而那脖頸漸漸淡出灰色的焦印，纏繞扭曲着。
彼岸散。路瀾亦憑借在鬼界的積累，尤其是對自然花草，藥劑毒術等頗有興趣，就立即識别了出來。其實主要是原先，路瀾亦還是鬼的時候，好奇使然，聲稱着神農嘗百草的精神，沒少吃過野花果子。
其實就是仗着自己無身無形，随意吃也不會吃壞肚子，更不會因此喪命。饞，之後随意偷摘了吃。
鬼分明是不用進食的，這和仙人的辟谷也不太一樣，純純是因為根本沒有肉身，從來感覺不到飽和餓的狀态，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什麼進食的概念。但路瀾亦堅決不随波逐流，他從來秉持着為不吃白不吃的原則，關鍵是好奇心還很重，這就很要命了。
這也是他原先在鬼界被當做異類的原因。
再說回那彼岸散，乃是一種魔教的毒術，以妖血灌溉，十年結果，後将毒果自行服用，以自身為丹爐，融魔氣，最後化為己的毒術。此術能讓中毒者暫時處昏迷狀态，頸部三焦處有纏繞毒印。尚且對應的解藥難尋，他依稀記得是一種靈花，在冰山脈嶺處百年盛開一次，十分難得，服用之後即可恢複神智，專解此毒。
不過向若塵這種名門大派，總會備一些吧。
但謝慕竹畢竟并不是若塵的人，也不知出身何處，尚且不知他之後的何去何從。路瀾亦試探道：“那他是中毒了？有解藥嗎？”
妄羲道：“若塵有備。”
“那，一會他也會去若塵？”
“等長老。"
"你說長老們會怎麼辦？"
"……”
“好吧。”路瀾亦抱着雙膝，他用手指戳了戳地，随意沾土地畫着些什麼，想着若塵的事他一個小弟子也說不上什麼，師兄也并非是長老，但若塵應當是會救人吧，實在不行，也可以替他求求情……胡思亂想着，一陣寒風驅趕着困意，陰嗖嗖的涼氣從地底鑽出，他又一哆嗦。“那等長老來了再說吧。”
“冷？”
“昂，有一點。”路瀾亦點頭如搗蒜，心道終于肯問我了，又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待他話音未落，妄羲食指一掐，地上的枯枝敗葉被雖靈訣卷起。
“停停停，師兄……你這樣，豈不是更冷。”
妄羲一語不發，将那枝葉掃落至兩人面前。随後在掌心凝聚着一團光靈，灑入引火。頓時哔啪作響，零星火點子蹦出，映得二人面龐，路瀾亦不禁靠近了那火堆，倍感到一陣暖洋洋。
黎明之時，日月同光，再加之焰火，流淌在靛藍色的長袍上，若流觞曲水。
“神奇啊。”路瀾亦拾得個小木枝，饒有興趣地撥弄着火堆，葉子在其中噼裡啪啦灼燒着，一聽這聲音，他盯着這燃燒的葉子，宛若炊煙，烤的半邊焦黃，半邊黑脆，頓時又新生好奇——
——然後不争氣地咽下了口水。
是個沒嘗過的。
他半掩着袖口，略帶心虛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師兄，又極快地用手中的小樹枝撥起一片。
待那片飄到他嘴邊時，忽然感覺又一陣微風，吹得将那小葉子散落成零星的微光。
“唔？”路瀾亦頓感不解，再一扭頭，對上師兄那雙漠然的眸子。
妄羲道：“别瞎吃。”
“沒有瞎吃。你沒嘗過，怎麼就知道好不好吃，有沒有毒？”路瀾亦歪頭，一本正經道，“看着應該是挺脆的。”
随後，他也不再掩蓋什麼，撚起剛才那片，沒有一絲猶豫地就放到了嘴中。
妄羲剛要擡手，卻未料到對方如此迅捷的動作：“……”
路瀾亦笑嘻嘻地就開始咀嚼，隻是舌尖觸碰到那葉碎末時，他頓感覺一陣青煙從舌苔中爆開，直沖着天靈蓋襲去。
嘔——
酸的，腐爛糜爛的，糊的，熏嗆的各種冗雜的，他從未接觸過的，觸及未知認知領域的各種味道，侵入着路瀾亦殘存但不多的意志，面色刷地一下變白了，随後又是陣青陣綠陣紅的交替。
路瀾亦突然覺得這種人類的體實在是不佳，同時他好像明白了什麼，興許人類進食時和鬼還不太一樣？
自己之前吃些樹葉和花瓣明明都是沒事的！
（原來做鬼時候的味覺是沒有的嗎？）
望向妄羲一臉黑沉至極的面色，他頓生計謀，忍心将自己拿極差的臉色憋了回去，面無波瀾，轉身又要挑片出來，笑盈盈送到師兄面前：“口感挺好的，師兄要不要試試？”
妄羲将目光刮過路瀾亦那裝作看似人畜無害天真的臉，又瞥了一眼在嘴旁的秘制“烤葉子”，輕歎了口氣，然後面不改色的，撚起那片葉子，放入口中。
路瀾亦面色瞬間變了，沒想到對方真把那葉子吃了，腦子卡了殼，冒出一陣汗：“啊？？！不是，哎不對，不對，不能吃不能吃的師兄！！！”
“嘗了。”妄羲面無波瀾地沉聲道，“所以，以後不要亂吃。”
“哎？你你你，師兄，你不會真咽了吧，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開玩笑了，也不亂吃葉子了！！”路瀾亦腦中還是一片空白，隻覺得自己罪惡萬分，羞愧難當。
“餓了？”妄羲并未理會上一句，反問道。
“……哦”路瀾亦胡亂答道，腦中還停留在剛才的震驚之中。“好吧，行的，可以。”
其實，在奪舍之後的他還沒有進過一次食，這對之前做鬼也要一天二三頓的他，這簡直……算是個天大的奇迹。饑不擇食，也正是如此，否則他剛剛也不會對樹葉子……犯饞了。
“……”路瀾亦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将頭埋在雙臂之間。
半晌，感覺有一莫名的，很淡而若有若無的甜香味飄來，引得路瀾亦又擡了頭。
“吃嗎？”
擡着眼，他隻見對方遞過來一個類似酥狀的餅，瞬間眼睛一亮。
“多謝師兄！！我的确好久沒進食，啊不是，沒吃飯了。”路瀾亦迫不及待地就将餅接了過來，捏在手中卻發現質感和面餅也不太一樣，并不柔軟：“師兄，這是什麼？”
妄羲眼眸又是一暗：“桃酥。”
“是嗎？聽着很好吃！師兄從哪弄來的？！”路瀾亦說着，就是要咬一口，到嘴邊又突然卡住了，想起了什麼，掰了一掰，分成了兩半，遞還給了妄羲一半，道：“師兄，你也吃吧！”
“不餓。”妄羲撇過頭，聽不出語氣地道出兩字，就不再說話了。
路瀾亦反應過來，妄羲這種級别的真傳弟子，以他們的修為和資質應當早就辟谷了才對，自是不會餓吧。
見對方又不再出聲了，路瀾亦也是習以為常，盤腿坐着，自顧自抱着桃酥啃了起來。
咬下去第一口，酥脆至極，路瀾亦頓時眼神清澈锃亮起來，香甜夾雜着面香在唇齒見綻開。
“唔！真的，真真真真的好吃……”路瀾亦嘴裡停不下地嚼着，“……不是，妄師兄，你哪弄來的，真是我這輩子目前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我以後要每天都買來吃。”
狼吞虎咽三兩口就将半個桃酥吞入肚中，十分滿足，意猶未盡。盯着剩下一半，路瀾亦又突然想到，仙人們就算辟了谷，隻是不餓而已，誰又會和美食過不去呢，尚且師兄都随身備着了，肯定是喜歡吃的，自己哪還好意思全吃完？又推出手，問道：“師兄，你真不吃啊……你還是吃了吧，别跟我客氣啊。我，我飽了。”
妄羲又将頭撇了回來，雙手環抱半倚在樹幹上，指尖随意挑起劍穗，一言不發，晦暗不明的視線就盯着路瀾亦手中的半邊桃酥。
空氣又陷入一片死寂。
路瀾亦不解地看着師兄，又看着手裡的桃酥，不知對方是什麼想法。他是真的不餓，還是覺得我很餓，還是到底是他也餓但是他不說，還是他覺得我比他更餓，還是……嘶，不對，他好像本來就不餓。
不管了……尚且，抛開一切不談，這麼好吃的桃酥真的會忍不住不吃嗎？
路瀾亦這一次又掂量着：“我真不餓了，你吃點……”
一言不發，妄羲半邊臉埋沒在陰影之下，在那波瀾不驚，萬年冰封的面孔間，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微微勾起了一刹。
周遭仍是一片安靜，路瀾亦手中地出去的半片桃酥在空中懸了許久，半晌，似乎是有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聲傳來，才終于聽見妄羲悠悠道：“好。”
他将剩下那一半遞過去，望着對方，半晌，路瀾亦忽然認真道：“師兄，我從一開始有個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