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想象的一樣棘手。不過明天還有一天假期,倒也不急着面對。”
“奶油香槟扇貝,請慢用。”侍應生輕聲介紹了菜品便離開了,齊觀用叉子叉了一塊扇貝細細切了起來。
多吉還是有些奇怪,他知道齊觀一向不在意這些虛名,不然也不會選擇當一名普通的中學老師,一做就是六年。
“真的隻是為了慶祝我升職嗎?會不會太隆重了?”
齊觀細細咀嚼着鮮甜的扇貝,又切了一塊新端上來的羊排。飯店的食材都是養殖場裡最好最新鮮的,或者是從更幹淨的遠海捕撈的。
純動物油脂的香氣在嘴裡爆開,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你忘了嗎?你還欠我一支舞呢。”她望向窗外,花圃中低矮的路燈是國際象棋的形狀,燈光昏黃溫馨。不限電的夜晚,還有小酒館和舞廳會營業到深夜。
“多吉,我不希望我們短暫的一生中再有什麼遺憾了。”
年少時,多吉常在空閑涼爽的夜晚帶着她偷偷翻出學校,來到陡峭涼爽的北坡,他用石頭打拍子,給她唱幾句并不完全在調上的情歌。
如果意外随時都可能發生,齊觀希望這樣美好的回憶越多越好。
吃過飯,多吉載着齊觀去了最近的舞廳。
夜晚剛剛開始,還沒有到瘋狂的時候,舞池裡播放的是一首緩慢的爵士樂,周圍還有幾張木頭桌子,幾對客人正在喝酒聊天。
客人們見他倆這副打扮,都以為是新婚的夫妻,紛紛送上祝福。
齊觀懶得解釋,多吉不想解釋,兩人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聽着祝福和音樂慢慢舞動。
五顔六色的移動射燈打在齊觀的裙子上,連她也變成了彩色的。
多吉第一次見齊觀對生活本身産生興趣,以為她對生命的看法有了改觀,便又提起了那個建議。
“如果你做了基因改造,也許我們會有更多的時間去消除遺憾。”
齊觀将頭埋進多吉的胸口,沒有勇氣擡頭看他。
“多吉,你知道的,即使身邊有你,即使在這片土地上還有殘存的美好,我依舊不想停留太久。如果我有的選,我甚至不願意降生到這個世界上。”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矛盾,為未能體會的美好恐懼死亡的同時,又渴望死亡早一點來臨,好結束自己無趣又無望的一生。
而這是多吉今晚第二次體會希望破滅的滋味,明明懷裡是滿的,心卻是空的。
他能感受到,他懷裡的枕邊人總是睡不踏實,有時在臨醒來前還不時抽搐兩下。
也許當時他應該堅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的。
“好,那我會一直陪着你,無論你要做什麼。”多吉貼在齊觀耳邊輕聲說。
愧疚感湧上齊觀的心頭,她離開多吉的懷抱,去吧台點了幾杯酒。
她也不知道那些花裡胡哨的名字都代表着什麼,她隻想用辛辣渾濁的液體澆滅酸澀複雜的情緒。
然而她的酒量卻出乎意料得好,好像那些液體還沒有來得及起作用,就從她的身體裡揮發了出去。
齊觀漸漸覺得無趣起來,這和她想象中今晚的樣子大相徑庭,便一言不發地拉着多吉離開了舞廳。
回到了家裡,多吉堅持喝完酒不能洗澡,盡管齊觀并沒有覺得她有多醉。
他幫她用熱水擦了身上,又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則去洗熨齊觀那條在舞廳有些踩髒了的白裙子。
等到他洗漱結束躺到床上,齊觀已經快睡着了。
他輕輕揉搓她的耳垂與脖頸,将吻落在她睫毛上,準備像平常一樣擁她入眠。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齊觀突然鼻頭一酸,“為什麼會這麼愛我呢?”
多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見鐘情嗎?這樣的回答未免有些俗套了。
多吉記得她剛來到他所在的班級,對所有人都有些冷淡,對他也是。
但她有一雙溫柔甚至帶有些許憐憫的眼睛,他想知道那雙眼睛裡是否會有其他的情感。
“因為我想得到你的愛。”
多吉攏了攏齊觀額前的碎發,他知道齊觀對生命的看法才是安塔島上的主流觀點,于是人們更熱衷于鮮花般的愛情,花期雖短但足夠鮮活。這朵花開敗了就抛諸腦後,撒下另一把種子就好,任其自由生長,再采一朵花叢中最鮮豔的。
可多吉卻心懷希望,于是他種下了一棵樹,日複一日小心呵護,認真澆水施肥。他等着他的樹長高、抽枝,長出嫩綠的新芽。
“今晚,我的樹結果了。”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她卻懂了。
“再給我唱一遍那首歌好嗎?那首你在山坡上給我唱過的。”齊觀的聲音有些顫抖。
多吉輕拍着她的後背,低吟淺唱。
“這裡的山很高,雲很低。
白雲靜靜從山前到山後。
幽幽的山谷,奔跑着我的愛人。
高高的山上,沉睡着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