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詞愣了愣道:“窦将軍會反水嗎?”
徐盈道:“他不會反,但他手裡拿的東西若用不好,會讓那群人以為,礦場已經歸屬于衛嘉,從而開始暴亂。他們本就受盡欺辱,若落到手段還狠辣百倍的衛嘉手裡,絕不會再忍辱負重。”
“可是,”花清詞猶豫,“衛嘉并沒有掌控礦場,窦将軍又不會反,他們暴亂之後,若知曉是誤會,又因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便會被當成匪寇圍剿。”徐盈沉重道。
花清詞倏地站起身,“可他們隻是為了活着,窦将軍、窦将軍應當能考慮到這一點的。”
徐盈見她擔心,遲疑道:“其實,若沒有那道銅令,窦仲山沒有去接管礦場,那些人是走不到這條路的。”
花清詞察覺到她的意思,反駁道:“若沒有那道銅令,塗州軍裡的那些細作不會被調走,我們也不會這麼順利掌控塗州城。礦場那些人多在那群人手裡一天,苦日子便多一天,你也不是有意讓他們處在那樣的境遇下的!”
門外的身影微動。
徐盈餘光掃過,視線自然回落到花清詞身上,笑了笑,“還是你了解我。”
花清詞輕輕撞了下她的手,“我們是朋友嘛!”
說罷,花清詞将藥碗收拾好,“我還得看着廚房裡的人,免得他們在飯菜裡下藥!”
花清詞話剛說完,徐盈便見門外那道身影急急離開。她微微壓下嘴角,拉住花清詞又點了些菜。
“我還想吃羊肉,除了魚以外的各種肉。你讓他們多做些留着吃,給于家的那些人也送點過去。”
花清詞知道她現在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聞言點頭,“你才撥了軍饷,知州賬上的錢和那幾家鄉紳收上來的賬夠用,你還想吃什麼?”
徐盈搖搖頭,等花清詞一走,屋内頓時安靜下來。
徐盈暗暗算着時間,不多時,門果然被推開。
“你的身體突然疲憊,是和你的能力有關嗎?”
林觀關上門,直白幹脆地走近,“我給你把過脈,根本不是傷寒,也不是舊疾。你騙不了我。”
徐盈擡眸,眼底噙着笑意,“你不是不打算說這個嗎?”
林觀捏緊衣角,直直道:“我現在想說了。你不是壞人,你是我的同伴。”
見徐盈挑眉,林觀以為她不信,又道:“我遇到的第一個同伴,被抓去冀州了。她在留給我的醫書裡說,這個世界在清理穿越者,讓我不要暴露身份。”
“那你現在,不怕我是被派來試探你身份的人嗎?”徐盈幽幽反問。
林觀隻道:“你給的藥,是好藥。人也會是好人。”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原本在菜裡下了藥的,以防你會拿着知州和那些鄉紳的錢作威作福,不讓我和堇娘上京告狀。可我聽見了你和阿詞姑娘說的話,隐約知道你不是來收集證據的。但是能掌控塗州城的人,是不會甘願受制于人的,所以我信你是好人。”
她這話裡的邏輯不太通,徐盈倒也聽懂了,承認道:“我的确不會受制于人。但就此信我是好人,你還是太草率了。”
林觀微微愣住。
“你穿越前,和現在一樣也是大夫嗎?”徐盈換了話題,“我遇見的穿越者不多,上一個因為替冀州的人抓穿越者,被我審訊瘋了。”
林觀下意識顫栗了一下。
将人審訊瘋了?她穿越前便是做這個的嗎?
徐盈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沒有審你,你放心。”
林觀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終于意識到對方說自己草率不是開玩笑。
“我、我那時候還是實習生。”她老實地垂下頭,語氣可憐巴巴,“調休出去玩的時候,被車撞了。”
徐盈很是同情,她做保潔那會兒,最開始是趁正常休息時間完成任務,後來任務繁重,她不得不開始請假,直到辭職保命。
時隔八年,她已經很久沒聽過調休這個詞了。
“後來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拐了。”林觀三言兩語解釋自己跑出來的契機,和遇到遊醫後輾轉到塗州的經曆,每一處都有些令人同情。
徐盈沉默片刻,問道:“拐走你的那個村子,你還記得叫什麼嗎?”
林觀疑惑地擡頭,“什麼?”
徐盈認真道:“無論在哪個世界,拐賣人口都不對。塗州的主謀已經被斬,最初拐走你原身的那個村子,興許在你逃走後,又伸手拐了别的人。你不想把那些人鏟除幹淨嗎?”
林觀眨了下眼睛,“可是胥國律法裡,沒有嚴厲懲戒拐賣的刑法。否則,塗州礦場那麼多人被拐,流民死傷慘重,也不會沒人管了。”
那些人途經驿站時,被收買的官府衙役重重看管,即便有想要伸張正義的官府要上奏,奏本也遞不上去。
李氏治國多年,要防如同張淑那樣的天變者毀他江山,要下嫁宗室女籠絡錢袋子,要以平安王之名震懾虎視眈眈的敵國,唯獨沒想過百姓要怎麼治。
徐盈平靜道:“律法可以改,規矩可以換,江山誰坐不是坐。”
林觀緩緩睜大眼睛,聽見她說,“李氏把江山廢成這樣,我覺得我比他好一點兒。”
林觀咽了咽口水,“這種造反的話,我可以聽嗎?”
徐盈從容道:“不是造反,是糾正。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意圖,那你我就在一條船上了。”
造反也好,糾正也罷,這種隐秘之事一旦被外人知曉,要麼被要上位的人清理掉,要麼跟随這個人一起造反。
“……等等!我怎麼就跟你一條船了!”林觀倏地反應過來,“你、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徐盈隻道:“這個世界的規則,比我們那個世界的還要殘酷,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黑戶,很容易被吃掉。你回不去,又不想從自由身變成旁人的奴仆、随意賞玩變賣的物品,除了這條路,你還有别的選擇嗎?”
她看着林觀的眼睛,“你若甘願被同化掉,被随時可能發現你身份的上位者清理掉,那你自便。今夜這番話就當你沒聽過,我看在同伴的份上,也不會将你的身份洩露出去。”
林觀站在原地,她何嘗不想做個自由身,可她也深知謀反不易,一旦失敗便死無葬身之地。
“林姑娘,請便吧!我要休息了。”徐盈下逐客令。
林觀僵硬地轉過身原地,遲疑地向門口走了幾步。
徐盈以一己之力迅速掌控塗州的代價,便令她疲憊至此,若拿下整個天下,徐盈到那時還能康健治國嗎?
她唇角翕動。
“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