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此刻當然不能說,林觀默默縮在花清詞背後,順勢舉了個拳頭。
徐盈掃過衆人歡呼的臉,舉劍正色道:“我受神明派遣,來斬塗州禍首,還大家自由身!于知州夥同監軍,利用權勢欺壓我等,更在以紀家為首的鄉紳勢力鼓動下,挾持塗州軍家眷迫使萬千将士歸順西厥,甚至拐騙外界流民充為流通貨物和禁藥的工具,年年賄賂各級官員,封鎖塗州各路消息,早已将塗州視為西厥供養之地!
“今夜西厥來犯,賊心不死,借火燒礦場之勢亂塗州軍心,又連番買通我們自己人内亂,意圖裡應外合攻下塗州,栽贓我等造反、殺害知州監軍,來歸順西厥!來日事成與否,清算之際,你我都是階下囚。為今之計,隻有諸位聽我調遣,随我斬了敵人!”
話落,圍在府邸外的人不知何時多到擠滿了街道。
模樣各不相同的臉上,洋溢着同一種情緒。
無數的視線彙聚在身,和在鳳曲城外夜殺摩诃門殺手後,護城衛看她時的眼神一樣。
沉甸甸的。
隻是這一次,徐盈主動迎上這些人的目光,眼睛明亮而克制,她說:“還請諸位助我殺敵!”
她再一次舉劍,這一次響應的聲音如潮如嘯,迅速穿透塗州城每個角落。
幾處暴亂之地很快被塗州百姓鎮壓,這股殺敵之風繼而漫延到城門口,吹到薛嫖看守的範圍時,薛嫖已經當着衆将士的面,斬了數十個細作了。
“看好了,西厥來的細作面貌雖與我們相似,但他們有的人是削骨磨皮易容,與我們胥國人到底不一樣。況且他們早已被衛嘉馴化,以為國而死為榮,一言一行都帶着死志,麻木沖動,毫無人性!再遇見這種人,多用西厥敗績套話,他們便不打自招了!”
薛嫖劃劍一指細作耳後,仔細教着塗州軍辨認,“衛嘉治國嚴苛,稍有不慎者皆被刺耳充奴,這些人裡又有極大部分會被訓練成能易容的細作,來我朝挑撥離間。諸君且記好!”
她話音剛落,圍着她的所有塗州軍驚歎地望着她,有人問道:“薛娘子很了解西厥細作,反應利落,以前也從過軍嗎?”
從薛嫖帶着他們揪出細作和處置的手段看,她分明曾是個經驗老到的士兵!
從礦場失火報信,到派人分路支援滅火殺細作,這個雙手握刀的健碩娘子,還可能曾是個級别不低的軍人!
迎着幾聲好奇疊問,薛嫖收刀淺笑,“諸君可聽過白虎軍?”
此話一出,發問的士兵沉默一息,他年紀不大,從軍時更是無緣聽前輩敢說起這個禁忌。
倒是年紀同薛嫖差不多大的士兵愣愣,旋即問道:“是平安王麾下能以一敵五的輕騎白虎軍?”
這一聲道出白虎軍的來曆,餘下人先是因那禁忌中的“平安王”三個字一驚,随後被那“以一敵五”勾起好奇心,“以一敵五?西厥軍個頭比我們高,白虎軍真的能以一敵五嗎?”
薛嫖昂首一笑:“何止是能以一敵五,當年隻要白虎軍随行,西厥軍棄甲而逃的事多到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隻是後來……”
她截住話,眼中黯下的光又忽的亮起,“大敵當前,我們還是先料理眼前事要緊!救火的那隊人回來後,我們的事才剛剛開始。”
說罷,她點出一人名姓,“姚成,你率一隊人清點出來空閑的屋舍被褥以及帳篷,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水,有百姓捐贈救援物資要做好登記,随時準備接應礦工。”
她轉而看向另外幾人,“賀七率隊組織好醫藥,接應傷者。屠小環帶兩隊人馬維護接應秩序,若有人搶占他人救援物資,趁機欺壓弱小和行不軌之事者,一律收押,待城中安穩後,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她打斷衆人對她身份的挑明,陸續補充救災後的事宜,又繼續帶人嚴守塗州城,再無方才提起平安王隕落後的落寞。
可在場所有人卻已經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是什麼了。
自從平安王隕落後,與之有關的一切都變成了禁忌。
曾經赫赫有名的平安王府淪為廢墟,以一敵五的白虎軍更是被裁撤分散。
如今,平安王的手下敗将卷土重來,他們再一次領教平安王麾下大将的本事,竟是在内外皆亂的塗州城裡。
而能号令曾經的白虎軍大将的人,此刻就在知州府邸内指揮一切布防。
那個一直以神使名義相托的年輕女子盈,她的身份在衆人眼中心照不宣了。
城内,燈火通明,戒備森嚴,萬事俱備。
一種微妙的心緒籠罩在每個塗州人心間,塗州現在明明内外皆亂,群龍無首,卻在那個神使和她帶來的人身上,産生了一種堅不可摧、所向披靡的錯覺。
但不是所有地方都這般堅不可摧。
翻滾的火光迅速點燃周邊的樹木屋舍,分明還沾着水汽的枝葉頃刻間化為灰燼。
礦工們人擠着人,不顧一切地開始逃命。看守礦工的塗州軍陡然變成劊子手,拔劍大肆屠戮。
不,在礦工們眼中,塗州軍一開始就是劊子手!
火海與血海淹沒不了無邊的哭喊求饒聲,但足夠淹沒才掌控九溪礦場的窦仲山的威望。
風雨飄搖中,壓制不住的聲音接連傳開。
“窦将軍殺人啦!”
“塗州軍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