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霧山山腳下的花色剛盛,一大片赤色的花攀着山腰而上,像紅綢加身的将軍垂目。
霧山下的百姓見怪不怪,甚至還将那赤紅色的花移種至家門口,以求平安昌順。
畢竟十六年前最厲害的人長眠于此,而唯一得到天變者之血的人,也已永葆青春,連帝王都費盡心血尋求長生藥,可見服下天變者之血得以永生的傳言不假。
“可這花跟永生毫無關系,不過喝血得永生的故事,我倒是聽說過。”
馬車裡,林觀捧着剛折下的紅花看了許久,最終搖頭一歎,無視吵鬧着要花的小孩,反手把無毒的花遞給好奇已久的堇娘。
“真有那樣的人嗎?”堇娘一手抵着那小孩的額頭,一手捏着毫無香味的花,扭頭問林觀。
林觀糾結地擰了下眉毛,暗道自己嘴快,跟徐盈待在一起久了,一時忘形,難免會說一些那個世界的話。
閉目養神的徐盈勾了下唇角,貼心地解釋道:“一個取經傳佛法的高僧,傳說吃了他的肉能長生不老,他被徒弟多次從妖怪嘴裡救下來,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完成取經大業。不過,”
她話音一轉,堇娘緊跟着發問:“怎麼了?”
徐盈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要去搶花的小孩,戲谑道:“他年紀不小,又長途跋涉的,我覺得他的肉其實不好吃。畢竟那些妖怪吃慣了細皮嫩肉的小孩,嘴挑得很。”
馬車内唯一的小孩聽得瑟瑟發抖,一頭紮進母親懷裡,再不敢吵鬧。
沈夫人抱着孩子,讨好般低下頭。
堇娘恍然大悟,認真道:“就跟家養的牲口一樣,越小越鮮嫩。”
徐盈幽幽補充:“剝洗去骨也方便。”
林觀默默捂上眼睛,“打住!吃人不可取,傳說不要信以為真。”她轉頭對沈夫人解釋,“也沒有妖怪。”
沈夫人聽唯一的大夫的寬慰,這才安心,正要哄着懷中的孩子老實睡覺,哪知那孩子聽見沒妖怪,又推開母親,趁堇娘不注意,要奪去紅花。
啪的一聲,巴掌拍打皮膚的聲音響得牙酸。
林觀和堇娘吓得一哆嗦,隻見沈夫人眼疾手快擒住那孩子的胳臂,在對方哭出來前厲聲:“再胡鬧就把你丢下去!”
于欽連忙咬住嘴角,憋住哭聲,原本眼淚打轉的眼眶也清澈了許多。
徐盈見狀輕笑,“夫人放心,這一路隻要你帶着東西安穩上京,不至于被丢下去,也不至于沒命。”
沈夫人聞言,連連稱是,看向于欽時有些猶豫,“隻是這孩子實在太鬧騰,又不懂規矩,若是沖撞了……”
“他是于仕慵的兒子,你是于仕慵的妻子。由你們親自出面,活命的勝算大一些。”徐盈揉了揉太陽穴,“總不能占了叛國時得來的好處,清算時還想毫無付出就得以保全吧!”
沈夫人下意識按了按腰側的錦囊,眼神躲閃,“不、不是的。”
徐盈擡起她的下颌,斜斜看了眼因畏懼而蜷縮的于欽,平靜道:“不要想着利用孩子胡鬧,以為我會心煩放你離開。定你們罪的人在京城,想活下來就老實點兒!
“于家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咎由自取,你沈家為虎作伥也并不無辜。能說話的不止你們兩個,若再耍心思壞我的事,我随時可以換了你們,但手段比株連更痛!”
沈夫人含淚點頭,“我知道了。”
徐盈松開手,看了一眼林觀和堇娘,兩人立刻會意,從懷裡掏出布條,将沈于母子的眼睛蒙上。
做完這些,徐盈在兩人習以為常的目光中原地消失。
馬車裡低低的抽噎聲仍在繼續,林觀無聲地看了眼堇娘,見堇娘已經拿出了放在腰後的彎刀,她也不自覺摸出一把匕首以防不測。
從塗州到裕州,她們坐着這駕雙馬神駒不過四天。四天裡,徐盈像這樣消失過很多次,每次回來後,駕車的姜尋都會比平時更警惕。
次數多了,林觀她們也習慣在徐盈走後,先拿起武器防備。
雖然敵人還沒有出現,但是……
“籲——”
急促的勒馬聲讓林觀回神,堇娘利落地将蒙上眼睛的那對母子劈暈,而後将林觀護在身後,悄悄掀開車簾往外看。
“這位道長,可是有事?”
姜尋滿眼戒備地盯着攔路的青年道長,見他雙目纏着布條,像是傷了眼睛,握劍的手布滿傷痕,走路時深一腳淺一腳,似乎是逃難來的。
臨走時薛嫖叮囑過,不要讓徐盈接觸道士,更不要與道士攀談。
思及此,姜尋蹙眉抖了抖缰繩,“我們急着趕路,麻煩讓讓。”
馬蹄踩踏的動作逼近,那道長卻紋絲不動,朗聲道:“我是來尋真龍的。”
話音一落,姜尋身體驟然緊繃,看向那道長的眼神也淩厲起來。
馬車内的林觀暗道不好,堇娘察覺到一前一後兩人狀态不對勁,也握緊了彎刀,準備出手。
“三位莫慌,貧道算了一卦,真龍就在此處,特意上前來助一臂之力,可她現在又不見了。”
這話更是激起了姜尋她們的殺心。
自穿風刃内亂,徐信背叛,徐盈的身份已經快被昭告天下了!為了防李氏殺來,徐盈這幾日忙前忙活,帶着她們一路走近道,哪知還是被人追上來了!
姜尋半蹲着,一手把着車架,一手摸向腰側的短刀,似乎下一刻就能飛身沖出去!
然而在所有人準備動手的刹那,霧山腳下的紅花如浪而湧,花瓣驟然迎風而起,形成幾股長長的紅綢。
與此同時,晴朗的天空遽然陰沉,狂風不止。
那道士隻微微仰頭,笑道:“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