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健全教育會”發展得怎樣。不過,就我的所見所聞來看,至少弗利不是個受歡迎的老師。他上課時,隻對着書念,黑闆提前寫滿這節課的重點,有人不聽,就停下念書,用無措的眼神看過去;下課時,走廊上、庭院中、自習室,時不時就能聽見幾個人湊在一起,要麼愁眉苦臉,要麼心煩意亂,手上拿着黑魔法防禦術的資料和羊皮紙,竊竊私語:
再這樣下去根本學不到什麼……
鄧布利多怎麼能給我們這樣一個防禦術老師!
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他們的聲音那樣多、那樣密,就像飛舞的蚊蟲。
唉……
“你看上去很累。”
放飛布萊克家的貓頭鷹,雷古勒斯坐回我身邊。清晨的晴空之下,貓頭鷹塔的視野開闊,從這裡望出去,能看見霍格沃茨周圍連綿的群山,它們的影子在早秋開始變得蕭索。我捏着那封沃爾布加幾天前來的信,搖搖頭,靠在塔樓的外牆上。蘇格蘭高地的冷風吹過,我們有一會都沒有說話。
“沒什麼。”我按住隐隐疼痛的太陽穴,“很抱歉聽說你哥哥的事情。”
雷古勒斯手指輕輕撚了一下,聽不出什麼情緒地說:“遲早都會這樣的。”
信紙在我手中被揉卷搓扁。或許是寫信人曾在下筆時止不住眼淚的緣由,上面的墨水一部分浸透到紙張另一面。雷古勒斯沒有向他母親的信投來視線,隻是坐在台階上,慢慢摸過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印有布萊克家家徽的銀戒上鑲着墨綠的寶石,我似乎曾在某次拜訪布萊克家時在奧賴恩手上看到過。
“不用為此難過……他,總會這樣的。他跟我們從來都不一樣。”他說,然而閉上眼睛,臉龐轉向别處,“我聽說你也要見‘他’了。”他轉移了話題。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這就是你媽媽寫信給我的原因吧?你在學校要做什麼?……準備考試?需要我借你筆記本嗎?”
“也許吧……沒什麼,一點小事。”雷古勒斯淡淡地說,轉過來,皺着眉看向我手裡的信,“不管她說什麼要你照顧我的話,不用管它。你對我們沒有任何責任,我要做的事也跟你沒什麼關系。我能處理好一切。”他撿起地上的一塊石子扔出去,落在台階上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可以告訴我。”
“哪怕包括我不想去見他?”
我裝成開玩笑的口吻說道。雷古勒斯怔了一刻,我又搖搖頭,把那張信紙揣進兜裡,獨自想着那個近乎催命的要求——我至今仍然沒有找到接近鄧布利多的辦法,他不僅是霍格沃茨的校長,也是那個人唯一害怕的人,魔法界無論哪一處都在呼喚他。
我拿着冠冕的碎片又如何呢?我把臉埋進手臂。
然而,雷古勒斯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是擔心克勞奇先生嗎?”他說。
“什麼?”我擡起頭怔愣着看向他,一時沒聽懂。
“你是擔心克勞奇先生強硬反對我們的立場嗎?”他說,沉靜的灰眼睛看着我,“你是覺得一旦打上那個烙印,克勞奇先生就會拆散你和巴蒂嗎?”
“什麼?不——”
我不知道為什麼慌張起來——有什麼——這有什麼好慌張的?我根本沒有擔心這個——
“沒關系,萊莉。”但雷古勒斯顯然把我的表現誤解到了另一個方向;他歎了口氣,“你擔心我嘲笑你們嗎?沒什麼,這很正常……不過……和西裡斯不一樣……我想你不用擔心克勞奇先生的問題……”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那隻帶着他寫給母親的問安信的貓頭鷹已經消失不見。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捏着他母親來信的一角,慢慢揉過。
“這裡很安靜。不過,回去吧。”他目光轉回塔樓的台階,拉着我站起來,“我們都還有課。”他甚至微笑了一下,“……祝你我好運。”
我一路跑進魔藥課地窖時,斯拉格霍恩已經在講台上布置開了,活地獄湯劑的制作步驟和注意事項密密麻麻地寫在黑闆上。他看到我氣喘籲籲的樣子,搖搖頭,伸出一隻粗大的指頭讓我回去就座。這是我這周第三次遲到。
“再沒有下次!”他的口型一張一張。
到座位上時,阿梅利亞站在我旁邊。她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臉紅氣喘,看上去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
我們兩個花了好一會才把這個最角落的位置布置好,而此時其他人都已經開始了熬制。斯拉格霍恩在坩埚間彌漫的各色水霧裡走來走去,看着這個點點頭,看着那個加快腳步略過。
我對着黑闆上的制作步驟和《高級魔藥制作》看了好一會,煩躁地發現上面有好幾個地方都不一樣,正準備找阿梅利亞讨論該用哪個版本,卻突然發現她正毫無知覺般把切片的豪豬刺扔進坩埚。
“哎呀!”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坩埚裡的液體就迅速沸騰起來;斯拉格霍恩恰好看到這邊,發出一聲驚叫,海象似的身體連忙擠過好幾張桌子跑來,結果卻被另一個學生拉住,絕望地問起為什麼他們死活都熬不出淡青色的液體;坩埚的火星越飛越多,我隻能抓住最後的機會把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阿梅利亞拉到旁邊——
下一秒,那沸騰的湯劑劈頭蓋臉地撲向教室裡每一個人。一陣混亂的桌椅闆凳移動聲伴随連綿不絕的尖叫和飛濺的湯汁回蕩在整個教室之中;好幾個赫奇帕奇沒來得及躲開,臉上剛一撲到那藥水就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就連躲在桌子下面都能感受到此起彼伏的幾聲巨震!
“梅林的胡子!”
斯拉格霍恩趕緊推開那個叽哇亂叫的學生,搶在藥水濺到他臉上的最後一秒把那鍋東西消失不見。那幾個暈倒的學生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他剛往他們臉上灑上解藥,又叫住幾個已經腳底抹油跑出教室的學生,還得聲嘶力竭地大吼,才能讓其他亂成一鍋粥的學生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放下你的坩埚!滅掉你的火!科林斯先生,别往别人的凳子底下鑽了——哎呀!”
科林斯從另一張桌子底下鑽出來的時候,直接撞上了另一個拉文克勞的坩埚。斯拉格霍恩絕望的喊叫猶在耳際,我看向身邊似乎終于回過神來的阿梅利亞——她慌張地縮在桌子底下,整張臉吓得慘白。
“我、我幹的?”她說,仍然抱着《高級魔藥制作》。我捂着臉。
“……啊,對。”我盡可能顯得這一切沒什麼所謂,“把豪豬刺扔進沒煮開的瞌睡豆汁,那個,啊,呃,很、很正常。你看,它們,呃,一看就很合适,對吧,不能怪你。”
但斯拉格霍恩顯然不這麼認為。我們兩個爬出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是從一隻油光水滑的海象變成了一隻被撈出來暴曬幾小時、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海象。
“萊斯特蘭奇小姐……呼……凱普萊特小姐……”他一邊把崩開的紐扣施咒複原、艱難地拉上馬甲外套,一邊喘着氣看着我們,“真不敢相信……遲到、炸鍋!”他咽下最後一口氣,指着全班亂成一團的坩埚、材料、桌椅,還有面面相觑的其他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