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白晝很短，吃吃喝喝，玩一玩也就過去了，好在夜裡月霜滿地，神靈和宗族又能夜視，于是瘋狂許久，通天看到有許多青年男女在宴會上眉目傳情，歌舞之間不多時就滾到了一起，而後滾着滾着就不知滾去了何處，他度量這應該是神道的某種特色，或是宗族的天性也未可知，繁衍生息是這片才演化不久天地裡最坦率自然的事情。

比起通天的新鮮，元始則容易接受許多，他從前遊曆的神洲的時候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宗族本就喜歡熱烈示愛，這一時期的神靈還停留在最樸實的階段，喜愛就追求，不愛便拒絕，她們并沒有族群之防，尤喜與外族通婚，隻要不是本族内自己或自己姊妹的孩子，便沒有什麼不可追求的，孩子生下來便跟着母親或姨母們生活，鮮少有知道父親的。

元始司空見慣，并不認為有何不妥，然而他總覺得自己師弟年幼，并不能看許多不符合年齡的事情，時不時便緊張地看上一看，生怕他們自由慣了，在小朋友面前也不知遮掩。好在宗族們還有幾分未泯的良心，顧忌宴會上有許多年幼的娃娃，滾着滾着便消失了，其為人如此，或許也是嫌棄有孩子在場不好放開。

對上自家師兄的緊張的樣子，通天暗自撇撇嘴，他可不是腦袋空空的無知稚子，不就是造孩子去了麼，他懂。

北地的白晝和上半夜在歌舞中度過，舞樂結束後通天才草草吃了些席上的食物，後又有人相繼落座，士女雜坐，亂而不分。有貓和狐狸趁亂來到座上投喂他，貓送過來一隻烤的焦香的雉腿，狐狸叼過來一隻滾圓嫩黃的活鼠子。

那野稚的味道不錯，剛剛烤好的雉腿還散發着餘溫，太上隻食菰米，通天看他早早吃飽決計餓不到自己便拆了一半給元始，吃起來皮脆脆焦焦，有點像風裡希烤魚的焦酥程度，讓通天不由想起風裡希兄妹，她回家已是有些時日，既無飛鸾傳信也無魚腹帛書，真真是半點消息也無，不知道她在做些甚麼，改日還是給她寫封信罷。

火紅狐狸叼過來的鼠子有些可愛，不到半指長，隻有梅子大小，全黑的小圓眼滿是惶恐，在桌子慌裡慌張的跑動，然後被尖尖的狐狸鼻子戳回去，那狐狸形貌十分俊逸，隐隐透着對幼崽的寵溺，它甚至比上回投喂要精進許多，不僅帶了隻活的，還很注意隻是用牙齒輕咬，沒有讓口水沾到它的毛發上，看上去仍是一隻鮮活蓬松的鼠子，處理的頗為幹淨，不經讓人食欲大動。

可惜通天與時下主流風氣不合，他是吃慣了精細珍馐的紫霄宮弟子，本門上至祖師下至弟子，都很有些與時俗不相符的挑剔。

通天既不愛吃鼠子，更不會去吃夾生帶毛的活鼠了。加之這鼠子生得有幾分怯弱的清秀，不似尋常野物那般礙眼，通天空出一個酒杯反過來罩住它，也好叫它免受狐狸的恐吓，然後他拍了拍狐狸的頭，狐狸高興中透着點困惑趁亂跑了。

通天回過頭繼續打量被投喂過來的鼠子，這鼠兒看着可小，不像是北地的鼠，這兒的鼠因着漫長嚴冬，各個都把自己吃成了“碩鼠”，粗犷的很，性子也野，非是北地有經驗的宗族，等閑抓不到它們。他透過酒杯打量了下，性緻上來，加之剛又吃了一杯酒，便仔細觀摩起來，又拉着元始問他這應是何地産的小鼠。

他慣會給元始出難題。

雖說總是調侃元始是萬事通，但也不會事無巨細知道一鼠的産地，元始有些犯難，跟他一起端詳起他水晶酒杯裡罩着的可憐小鼠，試圖尋找出蛛絲馬迹來判斷他的出處。

他這裡忙的起勁，人多事繁，自沒有時間去關心上首祖師們的交鋒，九卿仆一出口，鴻鈞的笑容就淡了幾分，而這并非擔憂，而是一種更為輕視、不屑、夾雜着勝券在握的憐憫，若要仔細去分辨，這竟是帶着些與杜康隐有神似的冷笑。

鴻鈞并未看向九卿，九卿的弱處便是易耽于情感，不能當斷則斷，事後又常常因此糾結困頓，以至于進退兩難，為情所累，鴻鈞不屑于此，更不會去和她争執。

鴻鹄飛在天上，不必和地上的燕雀相較。

天地自生劫數，看不清的，反複不定，自毀前程，過不去天地間的競争，想要苟活尚是妄想，他從來不跟沒有未來的劫灰計較。

自然，他看向的人也不是九卿，而是離他更近的白虎神君，監兵尚無言語，這個一向英武豪爽的短發神君隻是深深注視着遠處通天和元始一起坐着的地方，看他們二人耳鬓厮磨，談笑打趣。

隻稍稍看一看就知道他們定然感情很好，也可以看出通天在紫霄宮并未受到委屈，太上雖為人冷淡，可也注意着照顧兩個師弟，紫霄宮同門之間和諧融洽，她曾擔憂過的冷漠、隔閡和疏離都不曾發生。

這就足以叫人欣慰了！

生兒一百，憂兒九十九。

監兵并沒生過孩子，然而她實打實憐愛過通天。

那年玉宸剛落到凡間，他從宗卿肚子裡生出來的時候，連毛都還沒有生出來，眼睛也沒有睜開，還沒有她的巴掌大。就是這樣一隻柔軟無害、沒有一點威懾力的小東西，難以相信他能夠承載得了多少人的期許。

監兵能夠眼也不眨地撕裂一頭成年的兇獸，殺死所有敢向她挑釁的異類，然而看着剛出生的玉宸，她甚至不敢伸出收斂了利爪，隻餘柔軟肉墊的爪子去摸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