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他終于松口,語氣低沉,“你向來主意正,我攔不住你。”
沈知微心内也是感慨,正要道謝,卻聽他忽然又道:“熙熙,但舅父要提醒你一件事。”
她看向許謙,隻見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無論是誰,若未曾正式提親,便對你有所表示——都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念頭。”
沈知微一怔,旋即對許謙恭敬斂衽,鄭重道:“舅父教訓的是。”
許謙見她神色坦然,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沈知微搬離許宅的事,不出意外,很快便傳到了張氏耳中。
張氏将鎏金香爐一擱,迦南香灰簌簌落在地上:“搬得好!省得日日在我眼前晃着礙眼!”她忽又擰眉,"莫不是攀上了哪家郎君?聽說日日都有華蓋馬車停在‘錦繡齋’...”
"母親!"許靈初霍然起身,發間步搖撞出泠泠清響,"阿姐日夜操勞,您可知她手上有多少針眼至今未愈?您怎能如此編排阿姐清白..."
"放肆!"張氏一掌拍在案上,翡翠镯子撞得案幾悶響,"她搬出去,我看是好事。以後,你也該少與她來往了。還有那些話本子你也甭看,省得被腌臜東西污了心性!"
許靈初攥緊袖中《大唐魔法學院》手稿,墨迹透過絹帛染上指尖。
“她如今是徹底堕落為商賈之流,你若與她親近,旁人怎麼看?你是官家千金,日後若議親,有人知道你成日與商賈厮混,會作何想法?”
許靈初抿唇,心頭卻浮現出常文淵的身影。她忽然想起那日書局廊下,常文淵指着她肩頭落花時,袖間淡淡的松煙墨香。
許靈初不再多言,隻是平靜地道:“母親,我自有分寸。”
說罷她屈膝行禮,裙擺旋開倔強的弧度。
廊下風燈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恍惚間竟有幾分沈知微的影子。張氏望着女兒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眼中浮現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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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這日,崔懷瑾果然帶着付氏來了‘錦繡齋’。
付氏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浮現出一絲探究之色。
她并非第一次聽到‘錦童齋’及‘錦繡齋’的名字。
如今被六郎帶來,也發現這店鋪的好處。衣飾設計新穎,質地精良,侍女們也各個訓練有素,待人接物周到又不卑不亢。
付氏難得一反素日簡樸,挑了幾樣價格不低的衣裳,沈知微親自接待,态度既親和又不過分熱絡。她察言觀色極快,能聽出她的喜好,卻也不刻意奉承。
崔懷瑾指尖撫過錦繡齋的湘妃竹簾,看着付氏拿起灰藕色襦裙在銅鏡前比劃。斜陽透過琉璃窗,為沈知微側臉鍍上柔金。她正俯身整理纏枝紋錦緞,露出一截雪白後頸,發間玉簪随着動作輕顫。
"六郎覺得這藕荷色可襯我?"付氏突然發問。
崔懷瑾目光仍凝在沈知微發梢:"阿姨穿天水碧更顯氣度。"
付氏望着銅鏡中青年映在沈知微身側的剪影,他目光落那小娘子身上,别人恐怕隻覺得他神色悠然,她卻對自己一手照顧大的郎君再熟悉不過。他何止悠然,那眼神中有星辰大海。
回程的馬車上,付氏思量再三,終是緩緩開口。
“六郎。”她輕聲喚道,“你心悅‘錦繡齋’的沈東家吧?”
崔懷瑾沉默片刻,語氣平靜:“是。”
付氏心裡早已明了這個答案,但真正聽見時,仍忍不住輕歎一聲。
她頓了頓,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六郎,若你真心喜歡她,倒也無妨。但我須得提醒你——世庶之别,絕非兒戲。”
崔懷瑾目光微動,似是要說什麼,卻被付氏擡手打斷。
“我雖隻是你的阿姨,但畢竟虛活這麼些年,也有些淺薄見識。”她語氣緩和,帶着幾分長輩的關切,“若你對她隻是心生好感,卻無法跨過那道門第之别,最好趁早收起這份心思。”
崔懷瑾看着她,沉默不語。
“六郎,雖然我很是希望你能早日找個知冷暖的小娘子相伴,但這位沈娘子她不是個能做小的,也不是能困于内宅的。”付氏輕輕歎息,拍了拍崔懷瑾的手臂:“若你隻是喜歡,卻跨越不了世庶的界限,便莫要招惹。”
車廂内再度陷入寂靜,外頭車輪碾過青石闆,發出細微的聲響。
崔懷瑾聞言,手指摩挲上袖中杏核,良久,他緩緩開口:“阿姨,我從不做無用之事。”
付氏側首看他,終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