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工見崔懷瑾居然開口問話,連忙拱手回道:“回大人,若是梳毛車再改良個别之處......完全可以量産,且在下竊以為,成本還可再低。”
這句話一落,屋中氣氛似乎微微一變。
崔懷瑾那雙沉靜如潭水的眼眸中,隐隐有了興奮的波紋。
沈知微聽着也是一震,正心念電轉,又聽趙工忍不住興奮,轉身湊近沈知微低聲道:“還有那最高檔的!也請娘子一觀。”說罷,他又奉上一塊及其精良之料。
“此料乃調制梳理車時,意外所得。實在太也精良……屬下鬥膽揣測,這莫不就是娘子曾經說過的‘羊絨’!”
趙工見沈知微興趣極大,垂首細細撫摸手中料子,道:“娘子瞧它,輕若無物,柔軟得像雲彩!隻可惜,其産量又更低,價格便…在下算了算,估計僅能比貂絨便宜幾分,不知道是否會有那高門貴族喜歡。”
這回沈知微,眼中也泛起了光。成本先不說,手中這可确忽是百分百一塊羊絨料子,簡直是意外之喜,喜從天降啊!
一時之間,屋内安靜下來,幾人各自思索。
須臾,沈知微對趙工道:“‘梳理車’可以慢慢雕琢,不急。我打算到盛夏時,再開始生産來年冬裝。期間,還得辛苦您繼續細細打磨,看看能否再降低些成本。”
誰知沈知微話音剛落下,一旁崔懷瑾卻輕歎一聲,道:“沈娘子,隻怕……我要耽誤耽誤你的生意大計了。”
沈知微一怔,擡眸望向他。
隻見崔懷瑾早已起身,站在湘妃竹榻前,手中拿着那三等的料子,修長身形半掩在微光之中。他一邊反複迎光看那毛料,一邊溫聲說道:“此車用途甚廣,朝廷恐也有需。不幾日後,工部會借此梳毛車一用,”崔懷瑾見沈知微似在思索,又補了一句,聲音放得更柔和些:“但請娘子放心,我會設法督促工部縮短借用時限。盡量,不耽誤‘錦繡齋’的生意。”
他聲音裡似乎透出一絲歉意,更多是不容置疑的認真。
沈知微點點頭,她并無半分猶疑。纖維梳理車的意義遠遠超出一家小作坊的範疇,事涉國計民生,若能推廣開來,寒地軍士能有更廉價的禦寒衣,百姓可得實惠,甚至減輕朝廷财政之壓。
以軍需研制為主也是一早她的計劃,隻是……
沈知微暫且收斂心中那點細微之意,斂袖一揖,對趙工道:“既事關朝廷要務,我等自當以國事為重。趙工辛勞有功,待梳理車歸還後,還需麻煩您再細細打磨。”
趙工連連拱手應下,面帶紅光地告退了。
屋中又靜了下來,滿室隻餘沉香萦繞。
崔懷瑾忽将一個小木偶遞到沈知微手中,那偶人雕得精巧,朱砂點的唇恰似她今日的妝容,靈動嬌豔。
他輕聲道:“雁回山的紅杉木,最宜雕人偶。”
沈知微眉目一顫。那偶人裙裾上,竟用極細極細的金粉小篆文寫着——"心悅熙君"。
沈知微一時無言,臉頰不受控地微微發熱。
——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啊。不過,不行,她的賬還沒算完。
她轉頭,半挑眉眼,斜睨着崔懷瑾:“工部,可以自己研究‘羊毛梳理車’…?”
崔懷瑾看着她那小小的倨傲,像一隻貓咪輕輕拍了拍爪子,軟綿綿的不滿。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想将她攬進懷裡。
但不行。
現在還不行。
他負手在袖中,暗自叮囑自己,面上卻隻是慢悠悠地笑了笑,眸色裡帶着藏不住的寵溺,随意一攤手,懶懶道:“若非熙熙你先琢磨出了個大概,在下這戶部之人,空口無憑,如何能與工部開口?全靠了你。”
沈知微盯了他片刻,心道我信你才有鬼。
崔懷瑾摸摸鼻頭,起身整理了下衣袖,似要告辭。
“紫月在後院,”沈知微蓦然轉身,取出多寶閣裡紫月的小馬鞭,遞到崔懷瑾眼前:“你把她帶走。”
"全長安都知紫月是我的愛駒。"崔懷瑾微微傾身靠近沈知微側臉,輕語,溫熱氣息拂過她耳後,“此時我帶走它,又有什麼意義?”
沈知微一時語塞,倏然後退幾步,腰肢幾乎撞上木案。那人眼疾手快,伸手墊在她與案台之間。護了護她,又立刻撤手退至門邊:“工部借車之事,明日着人來辦。”他伸手挑起珠簾,忽又回眸一笑,“對了,嶺南新貢的龍眼,明日讓人送些來。”
看着崔懷瑾的背影,沈知微突然意識到她二人之間有一個重要的認知差異。
在她以為,崔懷瑾的“你可願意?”,是讓她自由抉擇的輕聲叩問。
可在他心裡,那句話似乎從來不是一場對賭,而是一場靜默的守望。
你慢慢願意——我自會在此,等你。
沈知微垂眸,掩住了眸中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