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淼在深夜裡輾轉反側,床墊随着動作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窗外的樹影在紗簾上婆娑搖曳,月光像流動的水銀,穿過窗簾的破洞,在他蜷縮的脊背上投下零星光斑。
智能手環熄滅的瞬間,祁舟喉結處那顆紅痣在他視網膜上灼燒得愈發清晰。
記憶碎夢中,那人笑意仍鮮活如初綻。
次日,張清淼頂着青灰眼睑醒來,剛跨出辦公室就撞見下屬欲言又止的目光。
年輕人最終指了指自己眼下:“您臉色看着比隔離區的喪屍還吓人。”
他勉強牽動嘴角,含糊應了句晝夜颠倒,轉身朝醫療部去尋提神針劑。
基地甬道裡浮動着鏽蝕金屬混合消毒水的氣味,應急燈如同生長在牆面的變異苔藓,映得往來人員都成了遊蕩的深海水母。
穿過廊道時,遠處發電機震顫聲碾過耳膜。
醫療部值班的老陳攥着針管咂舌:“你這月第三次了吧?外頭喪屍進化體都快突破B區防線...”
話音在看清他頸側暴突的血管時戛止,默默推過兩劑營養液。
張清淼道謝時喉結硌着幹澀,仿佛還殘留着夢中那顆紅痣的溫度。
将兩管藥劑放進戰術服暗袋後,張清淼轉身沒入甬道陰影。
蜿蜒管道逐漸吞噬鼎沸人聲與機械嗡鳴,直到他停在鏽蝕的逃生梯前。
金屬台階在軍靴下發出垂死的嗚咽。推開通往天台閘門的刹那,寒風裹着工業廢料與血肉腐敗的腥氣灌入肺葉。
殘破的觀測儀器支棱在陽光下,金屬骨架扭曲成類似史前巨獸的骸骨。
張清淼走到一處相對空曠的角落,靠着一堵滿是裂痕的矮牆緩緩蹲下,手指蹭過牆體裂痕時簌簌落下血褐色的碎屑。
提神針劑鋁封在齒間扯開的瞬間,他嗅到苦杏仁味的死亡氣息。
針尖刺入靜脈時小臂肌肉條件反射地抽搐。藥劑注入的瞬間,一陣刺痛傳來,他緊咬着牙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一陣狂風猛地刮來,将張清淼額前的碎發肆意吹起。
風裡似乎帶着往昔生活的溫度,他猛地想起了奶奶養的小白貓。
可愛的小家夥是個小聾子,每次他回到家,總是怕腳步聲吓到它,便會輕輕繞到它身後,對着它那毛茸茸的後背溫柔吹氣。
小貓感受到氣息,總會舒服地眯起眼睛,還會親昵地蹭蹭他的手。
而如今,這陣暖風吹起他的發絲,輕柔得就像當初逗弄小貓時的氣息,他恍惚間覺得,是小家夥回來看自己了。
張清淼緩緩擡起手,像是想要抓住這風中虛幻的溫暖,指尖在空氣中徒勞地抓了幾下,又無力地垂落。
他喃喃低語,聲音被風聲迅速吞沒。
書中世界的殘酷,一點點啃噬着他。
最初他以局外人視角打量周遭的一切,帶着疏離的審視目光丈量虛構的風景。
可命運的重擊接踵而至,酸澀感填滿心間,讓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他真切地意識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進書中。
張清淼将煙蒂咬進齒間,打火機竄起的火苗映紅他布滿血絲的眼。
尼古丁的短暫麻痹讓他混沌的神經稍得緩解,直到灰白煙霭模糊了視線,才驚覺剛注射完抑制劑的身體正在發顫。
警報聲劃破死寂。
他碾碎煙頭準備帶隊出發,軍靴碾過斷壁殘垣間經年不散的腐臭氣息。
按照電子地圖行進至B區時,儀表盤突然爆出亂碼。
未等他們後撤,暗紅色肉瘤已從龜裂的柏油路面破土而出,不知名獸群湧來時帶着骨骼錯位的咔響。
“開火!”他喉間迸出嘶吼。
子彈在它們中撕開血霧,卻澆不滅那些黏膩的觸須。
新兵王銳被卷上高空時還在扣動扳機,溫熱血雨淋濕了他半邊作戰服。
張清淼勉強操控蛛絲騰挪閃避,在獸群一波波猛攻中左支右绌。
他想護住王銳,卻已自顧不暇,隻得憑借蛛絲在周身織出脆弱的防禦網。
那些黏膩的銀絲随着他生疏的操控時緊時松,堪堪将撲襲的獸群阻隔在丈許之外。
當最後一聲慘叫湮滅在獸喉深處,沙地上隻剩十七具不成人形的殘骸。
粘稠液體順着匕首滴落,張清淼分不清是獸血還是戰友的腦漿。
濃重的血腥氣在禁區内翻湧,像無數雙腐爛的手攥住人的氣管。
張清淼跪坐在十七具殘骸中央,他痙攣般抽搐的指尖懸在一枚染血的軍牌上方:半個小時前還沖他比大拇指的機槍手,此刻半張臉正黏在地上。
他的視線依次掃過嵌着彈鍊的斷手、挂着腸衣的槍管,蒙上白翳的眼珠突然劇烈震顫:“都死了......”喉管擠出的氣音驚飛了正在啄食的屍蠅。
張清淼搖晃着起身,膝蓋骨發出朽木斷裂的脆響。
防護背心随着踉跄步伐不斷剮蹭傷口,可這副軀體早成了灌滿痛覺的皮囊。
“來吧……被啃成爛肉倒幹淨。”張清淼閉眼等待死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