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着月白長袍的琴師,正端坐于案幾後,修長手指在琴弦上靈動跳躍。
琴師氣質出塵,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與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不知是誰的感慨聲,
“這琴師不似俗人,谪仙一般的人物。”
話落,琴音陡然拔高,似金戈交鳴,又似萬馬奔騰,引得大堂内衆人紛紛側目。倏爾此人又換了曲子,琴音袅袅,如泣如訴,似在傾訴着世間的悲歡離合。
所有人的思緒随着琴音飄遠,整個大堂氣氛不免有些傷感。
青苔尋音望去,隔得太遠看不大清模樣,隻見此人身着素色衣衫。
氣質儒雅,與周圍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謝驚鴻見她盯的認真,主動向她介紹道:“這是茶館請來的琴師餘言。”
又看她眼裡露出疑惑,謝驚鴻湊向她耳邊輕聲笑着,
“餘言近些日子在霖景名聲大噪,你不識也有緣由。但此人着實奇怪,茶館每日花重金請他撫琴,他總是拒絕。平日裡想聽他一曲琴音還得碰運氣,今日倒巧,讓你趕上了。”
正說着,琴音一轉,指尖弦章變得歡快活潑起來,茶館裡的食客們也紛紛沉浸其中,臉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大堂的人睫毛淡淡輕垂,極好的隐藏了情緒,似是未覺他人的吵鬧與閣樓裡二人投出的審視。
青苔由衷贊歎: “這般琴藝,真是難得。”
能以琴音輕易挑撥人的心緒,實非易事。
萍水相逢之人,大概率此後不會再有交集。
青苔繼而轉回看向謝驚鴻,目光中滿是鄭重。
她緩緩開口:“謝公子,我無意瞞你,是為事出有因。我身上的傷,便是軍饷案背後之人的手筆,所以我不便露面。我母親姐姐皆被此人帶走,我也想要還苗家清白。所以不得不勞駕謝公子,需要借公子之手找到一個人。”
青苔說罷欲起身作揖,謝驚鴻手快托住了她,
“你這是要幹什麼!你這是不把我當朋友了。你有事先想到我,我很歡喜的。”
青苔對上他格外珍重明亮的眼神,一字一句斟酌道:“此後阿苔定竭力報答謝府恩情。”
謝驚鴻連擺手拒絕。
他又把臉湊近幾寸,小心壓低聲音:“依你所言,此人是為京城權貴?你要找尋的是他還是旁人?”
青苔神色一凜,“沒錯,此人身份高貴,是京城中人。為保謝府,此時不便告之,望謝公子見諒。我要找另有其人,是左鎮撫司左大人,他已接手軍饷案,我需要借他之力。”
謝驚鴻劍眉微蹙,輕輕撫着茶杯,沉聲道,
“無妨,我知你是為了謝府。這間茶館消息來得快,左大人當是好聯系。不過……謝家與苗縣令平日難免有些交集,我亦聽聞近日苗縣令的事。但他最近的确奇怪,父親說他與外地的一些權貴暗中往來密切,他……”
謝驚鴻也不由得歎了口氣,“他或許未必清白呢?”
青苔沉沉思索後開口道: “不知謝公子可有聽聞那清源寺玉觀音丢竊之事?”
“聽聞過。此事與苗家也有幹系?”
青苔微微搖頭,“是聽聞玉觀音失竊時,大理寺少卿正巧路過霖景,卻草草結案,此為疑點之一。從那之後那徐少卿便久待霖景,直到全權負責苗家案,一錘定音後才準備離開。好像是……故意等着苗家貪墨軍饷事情暴露。這兩件事連起來着實奇怪,此番之事看似尋常,實則暗藏洶湧。苗縣令上任數十年,為官清正,霖景人人傳頌。怎會為一己私利,貪墨數量龐大的軍饷。況且軍饷消失,前線定第一時間察覺,這太明顯了……依我看,定是有不可告人的謀劃在悄然醞釀。”
謝驚鴻被點醒,恍然道:“的确,此事太過刻意,且大理寺并未深層探查,似乎在遮掩着什麼。”
青苔神色凝重,目光堅定如磐,緩緩開口:“不管苗縣令是否真的貪墨軍饷,我要的唯有真相。”
真相,是這世間最不容玷污的光,它應穿透重重迷霧,驅散所有的猜疑與污蔑。
言罷,青苔微微仰頭,望向謝驚鴻真摯的眼眸裡,似是穿過萬物,是在向天地宣告自己的決心。
沒關緊的窗滲進了絲絲微風,輕輕撩動着她的發絲,
“若他真的被冤,那背後的冤屈該是何等沉重,踽踽獨行在這渾濁的世道中含恨。”
那些試圖掩蓋真相的勢力,或如暗處蟄伏的毒蛇,或似盤根錯節的荊棘。
謝驚鴻聽了她的話大震,心中那團為正義而燃的火焰,卻愈發熾熱。
她尚且一介閨閣女子,确有如此格局,謝驚鴻自愧不如。
他鄭重的一字一句地回她,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龍潭虎穴,我也會陪你将真相查個水落石出,還這世間一份公正。”
青苔看着他認真的神色,
想起初次遇見他,也是在霖景的這家茶樓。
日光斑駁,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茶桌上。他随意地坐在一旁,執壺倒茶,動作行雲流水,那溢出的茶水,在桌面上蔓延,散出悠悠茶香,透着股無拘無束的自在。
青苔瞧着,心中便認定,這人該是如這茶水般,潇灑自由,在這紛擾塵世,活得肆意灑脫。
青苔這才驚覺,眼前之人,絕非表面那般閑散。
他恰似茶葉,似鋒利的刃,一旦置身水中,便釋放出無盡的力量。
青苔深知,自己最初的判斷,不過是管中窺豹。
在權謀漩渦中,這人身上,藏着的是遠超想象的鋒芒,是能在混沌世間,堅守正義、披荊斬棘的利刃。
絕對正義的人很少。
眼前的人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