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在鎮上将積蓄揮霍一空後，穆歲一朝回到解放前，又成了口袋空空的窮光蛋。

按說他又該似從前那般為生計發愁，陷入焦慮成日裡不得展眉，眉梢眼角都寫滿愁苦。

可他心中格外的平靜。

春光正好，藍天湛湛，穆歲駕着馬車駛在鄉間的小道上。清風拂面，吹亂了兩鬓的發絲，也好似一并吹走了先前的愁苦，穆歲唇角悄悄上揚，隻覺胸中難得的舒暢。

前十八年長久籠在他心間的陰霾，正被一點點的吹散。

他不再因旁人的閑言碎語而自厭，亦不再自困于原地，任由周圍的聲音織成牢籠，認命的過着他人口中倒黴鬼該過的窮困潦倒的人生。

他像被命運操縱的傀儡，本該囿于一隅，渾渾噩噩的過着這一生。

而沈棠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傀儡身上的絲線不知在何時悄悄斷裂，他開始一點點扯掉那些被所謂命運施加在身上的标簽，大膽的生出反心，再也不願似從前那般昏頭昏腦的過下去。

他會走出獨屬于穆歲的人生。

這般想着，穆歲帶着十足的幹勁，手腳麻利的支起了自己的攤子。

将将擺放好木雕後，他一擡頭就看到了位熟客。

那熟客是位少年，眉目清朗，站在那裡好似青松，一身的風骨不會輕易為風雨所折。

“方公子，今日怎麼這麼早？”穆歲笑着開口，他雖長得兇，但此刻眼中的笑意誠摯，落在對方眼中，勉強算得上和善。

那日王麻子來他的攤上找茬，多虧眼前的這位公子開口相幫，他才想到辦法，氣的對方铩羽而歸。

因着這層緣故，穆歲每每看到方煦，都會變着法的送一些小東西。一來二去的，二人之間也熟絡了起來。

“早起無事，便過來看看。”方煦慢吞吞的開口，目光落在攤子上，左右搖擺，似是在糾結該選那個。

穆歲看在眼裡，心知這是方公子難做決定的毛病又犯了。而後就近拿起新雕的狸奴，默默遞了過去。

“新雕的狸奴，方公子您瞧瞧。”

“不錯，雕的真好，惟妙惟肖。”方煦這樣說着，目光又在攤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木雕小狗上。

“還是要木雕的小狗。”

“好嘞。”

穆歲邊應邊拿起攤上木雕的小狗，和方才的狸奴一道遞了過去。

“這……這如何使得……”近來這攤主零零碎碎已送了他許多小東西，方煦不肯再受他的好意，推拒道。

“這狸奴是贈品，不值幾個錢，方公子您就收下吧。”穆歲說話的功夫，伸手将手裡的東西往對方懷裡塞。

“使不得……使……”方煦揮手拒絕，這次說什麼都不願意收。

二人一個硬要送一個不願收，就這樣在攤子旁推讓了起來。

以至于攤子被人踢了，穆歲都沒察覺到。還是圓滾滾的木雕的小豬滾到他腳邊，他才注意到一旁來勢洶洶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瘦長，好似一根竹竿成了精。面容黝黑，眼窩深陷，一雙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惡狠狠的瞪向穆歲。他懷中嚴嚴實實的不知抱着什麼，好似動了一下，他不耐煩的換了個姿勢繼續抱着，繼而用力踢開掉在他腳邊的木雕，斜着眼瞪向穆歲，渾濁的目光中是滿滿當當的挑釁。

這瘦高麻杆來着不善，明擺着是上門來找茬的。

穆歲心中暗道一聲晦氣，手快的将兩個木雕塞進方煦懷裡，繼而三兩步走到那瘦高男子面前，沒好氣的開口。

“你踢我攤子做什麼？”

好端端的被人踢翻了攤子，穆歲心中存了氣。濃眉上揚，怒目圓睜。他本就顯得兇，此刻怒氣上頭，周身裹滿了煞氣，活似晚間吓人的惡鬼。

“你……”那瘦高男子被穆歲這副模樣吓到，想好的說辭卡在喉間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什麼我。”見對方這幅畏縮的模樣，穆歲挺起胸膛，理直氣壯的瞪了回去。

瘦高男子明明身形比穆歲還要略高些，被他這麼一瞪，整個人發起蒙來，兩腿顫顫巍巍的抖了起來不說，還不受控制的後退了兩步。

那瘦高男子面上仍維持着兇惡的表情，心中早已泛起悔意。他本以為這攤主是個好欺負的，沒想長了這麼一副惡鬼的模樣，那眼睛瞪的活似要吃人似的。

他在心中悄悄打起了退堂鼓，就在他偷偷往後邁出一小步準備開溜的時候，懷中突然傳出一聲小孩的哭聲。那哭聲十分微弱，卻似當頭棒喝敲在他心間，敲得他瞬間清醒，渾濁的雙眼中多了幾絲清明，并将後退的那隻腳又悄悄收了回來。

是他一時相岔了，這攤主再兇，也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小攤販。真遇到事，頂天了拼上一條賤命，如何能鬥得過他身後的人？

不過是隻紙老虎，面上瞧着威風罷了。

前後不過幾秒，瘦高男子猶疑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他深吸口氣，不再猶豫，伸腿對着散落在地上的木雕狠狠踩了下去，并高聲喝道：

“你這攤上盡是些害人的東西，早就該被毀了！”

他一連喊了好幾聲，眼見周聞圍滿了人，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