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小版從淵執拗地站在原地,一副她不同意他離開,下一瞬就要自行離府的視死如歸模樣。
宵明低下眼眸,深歎一聲,鬼使神差般撫上他的肩膀。
“李昭,聽話。你尚且年幼,還不能對自己負責。本将答應你,當你有能力自保後,就放你離開。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屆時,即便是司馬府想留你,也留不住你。”
不枉她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小灰球狠狠攥緊了拳頭,臉也漲得通紅,最終憋出一句令宵明驚歎不已的話。
“阿昭要拜姐姐為師!姐姐請教我本領!我,我要學一身功夫,去找那狗日的葉長青報仇!為阿昭的婆婆報仇!”
宵明面色微囧:這從淵小時候倒好玩的緊,都是去哪裡學來的粗話?
他像是生怕宵明不同意般,身子朝前一跪,俯首磕頭——一下、兩下、三下。盡是重重的聲響。
“好了。起來罷。”他想要拜師并不奇怪。隻是……某日從淵也會跪在她面前,真是令人五味雜陳。
他仍沒有停下的意思。
宵明見他額間泛紅,倍覺頭疼,隻得道:“好了,我收你這個徒弟便是。往後,每日辰時,來茗竹園見我。快起來罷。”
李昭這才停下磕頭的動作,艱難地站起身,竟也不去擦拭額頭上的血絲。他目光灼灼,難掩激動,朗聲道:“徒兒阿昭,拜見師父!”
作勢,又要跪下去。
宵明忙喚平翠将他扶住,道:“你也不用喚我師父,聽起來怪奇怪的。喚我将軍便好。今日,你随我出府一趟。”
少年連忙起身跟上:“是,将軍!”
*
午時,大大小小的商鋪仍未卷簾。司馬府外人來人往,有人見着她,立即恭謹作揖道:“将軍。”李昭低頭跟在她身後,也惹來不少的目光。鄉野間并無多少人知曉他從葉國來,這也免去了許多麻煩。百姓們隻道這少年是司馬将軍身邊的人,怎地一副乞兒的打扮,略感詫異罷了。
再向北走,秦國的街頭越發蕭條,恐是戰亂時期的緣故。連往日裡最為人聲鼎沸的臨北戲台,都沒了生氣兒。既無人唱曲,也無人聽曲。流民倒是多了不少,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端着個破碗枯坐在街頭行乞。一雙雙眼睛從枯草般的頭發下掃來灼熱的目光,随即一雙雙幹枯的手也伸了出來,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朝宵明與李昭伸來,怪滲人的。
宵明緊緊攥着李昭的手,拉着他快步向前,一路甩開身後的流民。
此次出府,她并未帶多少食糧,但凡開了個頭施舍一個流民,恐會深陷其中,無法輕易脫離出來。
她心裡估摸着距離,于一個岔路緩緩停下。一旁的少年早已氣喘籲籲,滿頭是汗。
宵明調侃他:“想要報仇,你這小身闆還不行。明日起,你得好生跟着本将軍練功。”
她心底暗想,從淵,未曾想你也有今日罷。
李昭低垂着頭,小聲應道:“是,将軍。”
宵明見他如此聽話,隻覺無趣,懶得再捉弄他了。
她快速搜尋原主的記憶,三下兩下拐到一個巷角。
一棵偌大的桦樹繞着石階蜿蜒向上,簇擁着一處小小的閣樓。她仔細瞧了瞧樹幹的蔓延趨勢,心裡明了。
就是這裡。
她偏過頭,示意李昭跟上,便提步走上石階。
興許是年歲久了,石階上都盡是青苔,無人輕掃,依稀可見幾處被人踩踏過的痕迹。
大約走到樹幹上部的位置,宵明二人停下,于一塊奇異的門匾處駐足。“文星閣”三字被刻在一塊脆木闆上,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被歪歪扭扭地釘在樹幹上。木闆下那塊樹皮像是曾被燒毀過,有一抹擦拭不掉的灰燼。
這被稱作“文星閣”的小破屋就堪堪架樹上,搖搖欲墜,破爛程度好比司命星君的老巢。其屋檐缺了一角,牆體也是桦木做的,好幾處樹皮都是燒傷的痕迹。巷子内外總有人經過此處,卻無人駐足,仿佛早被人遺忘。
宵明心底疑惑,這裡當真還有人居住麼?
她輕輕叩門,清聲道:“司馬傾雲前來拜訪,閣下方便見客嗎?”
屋裡無人回應。
當真是無人居住了?
她仍不死心,叩門更重了些:“在下秦國司馬府司馬傾雲,因一要事相求,欲求見閣下。在下近日所遇,實難所解。所遇之人之事,皆從未料想過。在下一人,着實難以想出破解之法。還請閣下行個方便,為在下解答困惑——在下當感激不盡。”
仍是一片寂靜。
最響的不過是她自己不确定的聲音,以及桦葉夾雜着蕭瑟秋風,沙沙作響的聲音。
宵明還想叩門,發覺左手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她不明所以,低頭一看,原是李昭。
“将軍……你答應收我為徒的,”他眼中充滿了不安和委屈,“能不能不要将我送走?”
小從淵的漂亮臉蛋此刻皺皺的,眼和鼻子和嘴快扭到一起,滑稽地緊,
宵明登時愣在原地,差些笑出聲來。
竟一時不知怎地回複他才好。
她何時說了要将他送走?從淵的腦回路從年少時就讓人難以理解。
她仔細回想,悟了。此番出府,她沒有帶府中其他人,唯獨帶了他一人,且出府前她安排平翠拾掇他的物什。出府後,她帶着他一路北行,都快到葉國的地界了。
一路走她還一路觀察商鋪與人家,頗有一番托孤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