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着實難以琢磨司馬傾雲的脾性,宵明決意先不将玉佩轉交予她。
若真給了她——保不齊她一劍就将玉佩斬成兩半。
唔,且不提這仙家之物能否被凡劍劈斷,司馬傾雲大概真會做出這檔子事。
主營裡的人還沒從親眼見宵明施展“神迹”的震撼中走出來,便見宵明牽強笑笑,下一瞬便溜之大吉,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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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明心滿意足地禦流光而行。
流光,她的愛刀,可分身千刃,殺人封血,餘見光影。
刀身有一處極小的烏青痕迹,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她卻一怔。先前流光被青魚怪的黏液腐蝕時,從淵用手帕擦拭掉流光上的黏液,眼神極為專注,像是對待什麼極其珍重之物一般。
一想到除了她自己,還有旁人也在意這刀,她倒還覺着有些不自在。
總覺着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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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明的靈力既已恢複,做起事來便得心應手多了。
就比如,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輕松換一身行頭,出現在一家酒肆裡。
秦國坊間各家酒肆外都挂着芳華的招牌,檐角皆懸挂着紅豔的栀子燈,燈面上“芳華酒”三個鎏金大字在暮色中灼灼生輝。
她忽地感傷起來。從前和燭光一道在人界掌燈時,沒少一起在坊間尋酒喝。天界掌燈事宜無聊至極,人界跟天界比起來,有意思多了。
若燭光沒遇見那個該死的男人,稀裡糊塗被打入天牢,她們應還能過這樣的日子罷。
“小二,給我來壺上好的芳華酒!”
“這就來,客官!”
宵明輕抿杯中酒,頓覺身心舒爽。
味覺貪泉爽,親承化日舒。不愧是秦國家家酒肆都釀的芳華酒,好酒啊,好酒。
她耳畔突然飄來鄰桌的交談聲:“誰能想到?十年前渭水畔那場大戰,葉長青的屍首被司馬将軍挂在旗杆上三日,他弟弟淩雲殿下那個怪胎——嘿!如今倒成了鳳舞閣的常客!”
“噓!你們這話也敢說,仔細叫淩雲殿下滅了你們口!”
“呸!這有什麼不敢說的,他們葉國人殺了我們征北将軍,殺他們一個三殿下,收一個回來做質子,又有什麼不好?他再為虎作伥,難不成還能在咱們鎮國大将軍手下害人不成?”
提及鎮國大将軍,他們卻陷入沉默。好似有什麼不可拿出在桌上細談的事情。他們轉而又談論其他事去了。
“話又說回來,鎮國大将軍當年殺下葉國,還真是給咱們秦國長臉!”
有人卻很擔憂的模樣,道:“可不!不過,聽說今年她又要帶兵南下,去平複文泉城的叛變了!那一帶可是背靠魏國,你們說,這一仗還能這麼順利麼?”
但很快就有人反駁他:“老子承認魏國那幫野人厲害,但咱們司馬将軍也不是吃素的!”
“就是!”
“就是!”
宵明五味雜陳。
她出境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她心裡不由隐隐約約升起一股不安感。現在的葉長照,和從前跟在她身後的李昭,似乎不大一樣了。
她想象不出從前那個李昭,有一日會成為花樓裡的常客。
彼時他還瑟縮在她身後,不敢忤逆他人的意思,她還常常擔心他叫别人給欺辱了。大約也不會有人對他又懼又很。
這十年,他……究竟經曆了什麼?
宵明回頭看過去,想要再問個究竟,眼瞳忽地一震。
這一桌坐着五個人,四人都在誇誇其談,神情亢奮,隻有一人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為何極為熟悉?
他衣衫不整,醉得東倒西歪,胡子也留得滿臉都是,手裡還握着把破爛的蒲扇——宵明頓時回想起來,他不就是先前出現在寶山客棧的醉漢麼?後來他還陰差陽錯走到鹹泉,叫她和從淵看見了。
看來,他也在鹹泉那場浪潮裡被卷入了觀旬之境。
宵明即刻起身,想去問他可還記得境外的事。若他知曉仙栾和巫相何去何從,便好了。
既然她已進入另一個境中,是否說明他們二人的宿命也好好延續了?功德一萬也就能順利到手了。
誰曾想,這醉漢嘴裡絮絮叨叨的,撐起自己起身,晃晃悠悠便出門去。
“欸,别走啊!”宵明正欲伸出手喚他,人也沒拉住。
他看起來不勝酒力,竟仍步履矯健,輕車熟路就摸到一條繁華的巷子,路上皆是王公親族的輿轎和達官貴人的官轎。
宵明隻覺頭痛。
這醉漢吃酒吃得好好的,跑來這地兒作甚?别叫人收拾他收拾得連骨頭也不剩。
她緊緊跟着他,眼睜睜見他走進一家花樓。
花樓挂着“鳳舞閣”的門匾,其鎏金匾額高懸于朱漆大門之上,三字以龍鳳紋浮雕襯底,邊緣綴滿纏枝蓮與祥雲雕飾,檐角垂落的六角宮燈将金漆映得流光溢彩,恰似鳳凰尾羽拂過蒼穹。
兩尊丈餘高的石獅踞守門前,爪下繡球與幼獅的鬃毛細若發絲。
青磚照壁上雕刻着仙娥獻舞的場景,每位仙娥衣袂間還嵌着鴿卵大小的琉璃。暮色中,若幹琉璃宛若星河墜入凡塵。
料想這裡隻能男性進入。
宵明躊躇片刻,便化身為一翩翩公子,順理成章地進去了。
她掀開青竹門簾,撲面而來的是西域龍涎香與酒糟混雜的氣息。
秦國這酒池肉林的地方還真是比比皆是。
她又回想起先前在秦國北部看到的流民,個個衣不蔽體,瘦骨嶙峋。她不由一陣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