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他撕心裂肺的哭聲,許椿白從未聽到有人為她這樣動情過。
但是,她還是要死了。
許椿白想睜開眼看一看他,血珠長凝眼睑和眉下壓得她完全掀不起眼皮來,睫羽顫顫終是隻窺見了一片模糊。
她身上骨肉分離,幻痛猶在,更有麻木的冷鑽心刺骨。
好冷啊,就像回到了那年熱疾發作被埋進雪裡,冷了熱,熱了冷,差一點就要死掉了。
姑姑說,這個家留不下她,送她去青蘊宗找一條活路。
青蘊宗,門派浩浩,人才濟濟。
山腳下的師兄問她要修什麼道。
她說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修什麼道。
師兄說,那你通過資質考核後,拜蒼生道黔長老為師吧,蒼生道修的是一個内外兼修的甯靜,适合你們姑娘家。
于是她一路懵懵懂懂過了考核,又匆匆忙忙拜師。
拜師後呢?
師父說,她天生殘缺不全,入道修行實在勉強。
在青蘊宗多年,她已經不太記得其他了,隻記得這句話。
她曾經也有很多不解,但是最後都淹沒在了垂眼流出的淚裡。
她不能問如果她真的天生殘缺,那她又怎麼能通過考核?
她不能問究竟是她不能學,還是師父不想教。
因為歸根究底青蘊宗還是收留了她,不至于讓她飄零世間做孤魂野鬼。
想活下去就不能太較真了。
一直渾渾噩噩,後來遇見他,耳邊風吹而過一顆心跳得很快,似乎有聲音對她低語。
說,你要喜歡他。
他确實很好啊,比所有人對她都要好。
在她被師兄挖苦的時候保護她;
說以後帶她去找解熱疾的方法;
讓她跟他們一起下山曆練。
可她心裡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隔離感,感覺和從前在家、在青蘊宗一樣沒有歸屬感。
身邊都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要去的是他想去的目的地。
明明她身在其中,又好像完全無關她事。
妖獸兇悍、魔修詭谲、一路上他不僅要對付這些外來的危險,還要分心照顧她熱疾發作的那段時日。
他從不說什麼,卻總有人說給她聽。
——“要不把許姑娘寄送到我家莊子裡暫住吧,等我們事情一了,你再去接她。”
——“她這樣的美人燈,隻能在家裡供着,哪裡是能和我們一起風吹日曬的,不知道明師弟被灌什麼迷魂湯了。”
——“有沒有誰去和她說說,别做這些煎藥的活兒了,待會累壞了,阿忱還以為我們虐待她。”
許椿白第一次出現了離開的想法。
她融不入他們,哪怕她跟着學醫,幫着做一些事情,也還是不必要的。
跟着他們走過這麼遠的路,也見過了許多人事,她漸漸懂得了從前那些隐晦情緒的由來,她從未嘗試着一個人生活過,也許,獨自生活才是她最好的去路。
她走了,給他留一份信,然後自己原路折回了一個曾經待過的小村子。
她曾在這兒救過一個感染風寒的孩子,那孩子燒得渾身滾燙,他娘親急得下跪求神佛不要讓孩子離開。
母子連心,情深至此。
那孩子的娘大家都叫李嬸子,李嬸子見她獨身而來也沒問什麼,而是很熱心地招待了她,聽她想暫住一段時間還替她牽線租屋子。
最後,她選在山腳下住了下來。
自己種花種菜,養貓養兔,不大的屋子勤于打理倒是簡樸安然。
沒有恐懼,沒有彷徨,更沒有争吵沖突,很平和很安靜很好。
李嬸子有時候會帶孩子過來坐坐,陪她說說話,誇她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有操持的好孩子。
她邀請李嬸明年來嘗嘗她種的菜。
修道者辟谷,壽元數不盡;凡者煙火,人壽短暫。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神奇的存在着兩種極端。
許椿白在山下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養的花兒開得姹紫嫣紅,貓兒常常湊在旁邊撲那些斑斓蝴蝶,而她躺在搖椅裡看着,常覺滿足。
她以為她會就這樣過一輩子,卻不想還有與他相見之時。
他找上門來,先說抱歉,再說求她幫忙。
他遇到了麻煩,需要靖南許家的傳家寶法器一用。
她不知道怎麼拒絕,哪怕她很久都沒有回去過了。
許家在她腦海裡還是她走那天的樣子,黃昏染血将許家的飛檐灰瓦滲入绛紅,門環晃晃,朱門緊閉。見她回頭,姑姑說,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何必不舍。
許椿白還是答應了他,跟着他去了靖南。
許家這些年早有變故,她的父親前些年已經去世,如今是她一個堂兄弟當家。
他教她說,不要提借法器,隻說久未歸家回來探親。
有青蘊宗的名頭又有他此刻不俗的實力,許家很客氣的接待了他們。
那些陌生的面孔和熟悉的陳設,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所以在許家幾日,她開口的次數寥寥,好在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一夜,他帶着她躲過重重把守,土遁奔逃。
他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拿到了法器,但是法器隻有許家血脈能用,她不想過多糾纏于是放血于瓶中給他啟動法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