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但是在死之前會見到你，所以不要緊。”

沉昭渾身緊繃了一瞬，險些抛下了她背着的人，謝空妄到底知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言午明裡暗裡的勾引與賣弄姿色于沉昭而言隻是審度他用意的籌碼，畢竟二人之間的合作本來就脆弱如蛛絲，沉昭理解言午想通過這種方式穩固這筆交易。可是謝空妄圖什麼？圖沉昭背人很穩嗎？

她磨了磨牙，咽下了一聲歎息，算了，跟他計較什麼呢？他什麼都不懂，連生死都不能理解的人，又會明白什麼叫心悅？

打探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沉昭最終道：“命是很珍貴的，隻有這個是你自己的東西，不要随随便便許下這種承諾。”

她繼續向前走，迎着無光的天空，對着這個虛假的謝空妄道：“我不會傷害我的朋友，哪怕你背後藏着你自己都不清楚的勢力與陰謀，但是隻要你不會傷害我看重的人——”

“我的刀就永遠不會指向你。”

所以，也不要再說出理所當然的話，沉昭到底還是對謝空妄當初說出的話耿耿于懷，所以試煉中才會出現謝空妄。在沉昭說出那句話之後，謝空妄微涼的呼吸消融，連帶着他身上的體溫一同遠去。

沉昭站直了身體，望向墨水般散去的場景，幻境沒有結束，因為在逐漸褪去色彩的冰原下，又被添上了新的色彩。

她看見了一個女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是她自己的臉，但是對方穿着一件顔色令沉昭感到熟悉的衣服，微勾着嘴角，眼神明亮，像是會随時露出一個明媚笑容。比起沉昭自己，更像是另一個人。

沉昭叫出對方的名字：“沈照。”

沈照果然露出一個笑容，走到沉昭面前：“看來你早就知道我，那你也應當知道我為什麼而來了。”

命運。

這是從沉昭離開柳村時就被束縛在她頭上的枷鎖。它将一個瘋子的惡行歸結為可笑的命格，将别人的不幸全部推到了沉昭肩膀上，讓沉昭在這麼多年中背負着愧疚長大，但是沉昭同樣是受害者，她本不是生來就要承受這一切的。

然後它又找上了沉昭的親人與朋友，告訴她們一切早已注定，以死亡作為終局。

瘋子說，她注定會親友散盡，孤獨而死。

謝空妄說，他會被她親手殺死。

阮玉深說，她走上這條路，注定會死去。

伏雨說，被蓋上谶語的人，會落得一個凄慘的結局。

她們将之稱呼為命運如此。

可是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她為什麼要以一個可笑的、高高在上的命運作為自己人生的句點呢？短短兩個字，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抹殺了每個人一路走過來的一切血與淚，苦澀與幸福。

天下如此之大，連北地人喜歡的烈酒都有數十種口味，人生的路，又怎麼會隻有短短一種？

就像面前的沈照與沉昭，她們有着一樣的血脈，卻有着不同的人生軌迹。

沉昭無法将自己的生活稱為幸福，沈照已經走完的一生也算不得圓滿。出生時不同的去向，沉昭被人擄走，沈照安穩在北地長大，她與沈照因為這個最初的不同，又在同樣的人生節點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所以她們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未來。

人的一生要經曆無數個選擇，而現在的這個自己是經曆了千萬個選擇後的唯一的自己。

若真的存在命運。

沉昭如此想，也如此開口：“若真的存在命運，那麼命運應當是結果，而非原因。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走上尋覓八苦的路，是我自己的選擇，而非命運迫使我這樣做。”

是我選擇了命運，不是命運選擇我。

假如沉昭最後的結局依舊是死亡，那也會是沉昭在拼命反抗或是慎重抉擇以後做出的選擇，這是沉昭的選擇，而非一句命運可以總結。

沈照莞爾，像是聽到了沉昭那些未盡之言，她看着沉昭，忽然展臂将她擁入懷中，沉昭身體的僵硬讓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出現在這裡的是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沈照，她可以輕易圈住稚嫩未脫的沉昭。随後她彎起眼睛：“不愧是我們，繼續向前走吧，沉昭。人生是一段過程，絕非什麼結果。畢竟人生的意義，在于從來沒有意義，是‘我們’在為人生賦予不同意義。”

擁抱一觸即分，沈照重新站直身體，看向沉昭，看向第九個與衆不同的自己……不，不能稱之為自己，她們本就是不同的人，因為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所以迎來不一樣的未來。

對于這個未來，她不知道是好是壞。但是她知道，面前這個沉昭，哪怕是知道結局，也會盡自己所能走到最後的性格。哪怕在這路上感到迷茫和彷徨，沉昭也會在迷茫過後重整旗鼓，繼續踏上征途。

因為事情并非一定會按照人們認為的“正确”的方向發現，人做出的選擇也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選擇。

就像她、就像她們曾經經曆過的那樣。

哪怕已經被安排了注定的命運，結局也會因為她們的選擇染上不同的色彩。

畢竟，越沉重的命運，也有為之反抗的價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