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深夜冷得刺骨,大風把年久失修的窗震得哐哐響,縫隙裡鑽進來的風也鑽進骨子裡,微弱的燈火晃得左歪右斜。
謝蘭淑坐在燈下,眼睛被晃得看不清,穿針引線的手卻不停下。他的周圍散布着幾件顔色各異女式成衣,七零八落地鋪陳在塌上。
在外間守夜的燕草實在放心不下,忍不住走進内室,在貴妃榻前停下行禮:“少爺,今日風大,您早些歇下吧。”
“風這麼大?不知妻主可知多添些衣物。”謝蘭淑思緒散了,手上的動作也慢下來。
“少爺!您已經做了這麼多了,這一件晚一些又有什麼要緊!”燕草嘴上說着,手已經伸向貴妃榻上散落着的制好的衣物。“這些、這些、這麼多衣服太太穿得過來嗎?”燕草急切地抓起三兩件衣服問他的主人。
“燕草!你逾距了,不許動它們!”謝蘭淑立即把手裡的料子放到一邊,扯過燕草手裡的衣服疊起來:“這都是我給妻主做的。”
“少爺,您再怎麼着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啊。太太在外頭念書呢,不若明兒就送這做好的兩套去,也讓太太知道您惦記着呢。”燕草換了個說辭勸道。實在是愛主心切,見不得謝蘭淑成日抱着幾塊兒布做針線的樣子。
“明日?我去了,若妻主不在呢?我怎麼辦?”謝蘭淑喃喃,似乎想到什麼,被燈火映着的臉頰滑落幾滴淚。
“您說什麼呢?太太在書院子裡,怎麼會不在呢?您去了,叫門房去通禀,在馬車上候着就是了。”燕草不解,但主子落淚,他也隻能順勢安慰:“到時候您與太太說些話,不比您在這兒幹坐着強?”
“書院子?妻主那樣的人,怎麼會甘心在書院裡呢?”謝蘭淑越說越傷心:“從來不願意留宿國子監的,怎麼我一來,她偏住那裡去了呢?”
“這…太太對您的心,我們都知道的呀。許是成了家,這人就會不一樣呢。”
“不一樣?”謝蘭淑想到之前在書房教陳岚寫字的情狀,輕嗤一聲,鼻涕都呲出來了點:“這話老夫人騙騙自己也罷了,你可知那男學就建在國子監邊兒上!誰知道她是為什麼去了!”說完,狠狠用帕子擦不争氣的鼻子。
主子單方面打架的事兒燕草可不敢吱聲兒,隻将謝蘭淑激動之餘滑落的毯子重新蓋回他的腿上:“許是您想多了呢?沒有的事兒您想了多傷心呐。”
“哼!那賤蹄子現在得意死了吧!”謝蘭淑越想越恨。據聞大皇子前幾日為體察民情,特地請陛下恩準不在宮内上學,而是轉道去上平民男子也可入讀的男學。大皇子求學心切,辦的寄宿,上學那天浩浩蕩蕩的皇子儀仗從宮裡出來,直往京郊男學去。
“太太休沐就回來了,您不保重身體不就是把太太往外邊兒推嗎?”燕草迂回婉轉地勸主子休息。
謝蘭淑很容易就被燕草話裡的容貌焦慮繞進去了:“快些收拾了,我要歇下。”急忙起身進湢室洗漱。湢室裡兩位小厮一見主子要沐浴,立刻立刻從熱水房裡提了熱水來了。
“嗳。”燕草應下。這一塌子的散亂他早就看不慣了,現在終于能收拾了。手上利落地把衣服按花色、款式收拾好,一整套一整套地疊放,免得這位主子明兒一時興起要去送東西。
在燕草給謝蘭淑的背抹好美白膏且按摩完畢後,謝蘭淑就讓燕草退下了。有些地方他不好讓别人塗養護精油,在他打圈按摩吸收的時候,突然有道離自己很近的聲音響起:“哧!”慌得謝蘭淑左右看,但始終沒找到人。害怕的謝蘭淑鑽進被窩裡,一絲縫兒也不漏。
謝蘭淑已經“活”過來很久了,從被叛軍淩辱緻死的痛苦裡“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好像動不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但是可以看到身邊發生的一切。他竊喜自己又回到了十八歲,想趁一切沒發生之前阻止自己的悲劇。
但“自己”不僅不受控制,更是有自己的思想,他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歡天喜地地嫁給那個早死的纨绔。其實上一世他在纨绔家裡過得算不上好,但也沒有很壞。主君的忽視,仆侍的冷言冷語和苛待,換一個人可能會哀悔自傷,但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毛毛雨。
真正讓謝蘭淑難以接受的是這個“自己”竟然不僅輕易地陷進這短命女纨绔的花言巧語裡,更是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女人要死要活的。這一付樣子給誰看?女人都不在他給誰看?一點兒用沒有。
謝蘭淑接受不了“自己”竟然是個這麼愚蠢的戀愛腦,差點被“自己”這幾天的操作氣死。怒氣攢夠的謝蘭淑發現自己竟然掌握了一絲主動權,但嗤笑之後沒能再發聲。
在床上瑟瑟發抖的謝蘭淑隻覺是撞鬼了,決心明日去廟裡拜拜。
早上起來,又是半死不活的一天。
嘴裡叼着饅頭機械進食的陳岚麻木地看着趙寶珠的嘴一張一合地說着,感覺天都塌了:“那我這幾天一直坐在同一個課室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