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生明不是第一天覺得陳岚難以接近,在國子監時她總有兩三擁趸。對簇擁者之外的所有人她都以禮待之,疏離冷淡。
即使那麼多人和她說陳岚是多麼無可救藥的一個纨绔,她都不信。她隻知道高門大戶的糟污事多了,她有才冠京華的姐姐,行事不羁也許隻是表象。
一個人的品行是否端正,要接觸之後才能判斷。
一個會給蝼蟻讓路的人,怎麼會殺生?覃生明相信親眼所見,固執地認為陳岚良善、正直。
事實證明覃生明是對的,陳岚并沒有做錯任何事,但她溫和地接受同僚的非議,和覃生明保持距離,不借着公務洩私憤。
有時候覃生明還挺希望陳岚壞一點,這樣她就有理由像别人以為的那樣恨她。但是她太完美了,簡直沒辦法。
覃生明不覺得自己不對,男子天生肮髒卑賤,女子冰清高潔。靠近女子、戀慕女子是人之天性,她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
陳岚不說,覃生明也知道她在做什麼。這難道不就是心有靈犀嗎?
覃生明對可以一點點靠近陳岚的生活很滿足,她不緊不慢地鋪開紙筆,行雲流水地落筆。
在污泥裡學到的東西有了用處,她覺得簡直是天意,她所受的苦難都是為了捶打出一點點糖,讓她化成甜意融進陳岚的心裡。
對于覃生明的湊近乎,陳岚隻以為她心有城府且野心勃勃。陳岚不想做别人向上爬的梯子,是以每次派活都斟酌再三,确保幾個小吏的任務看起來差不多,免得被人抓給下屬穿小鞋的把柄。
所以在拿到覃生明遞過來的演算結果時,她雖然意外,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贊揚她:“覃吏有心了。”
覃生明在陳岚面前顯得很腼腆,憨厚地笑着說:“能幫到您就好。”
覃生明和陳岚同為國子監學女,有同窗之誼,又比陳岚高一個年級。
雖然她們并無往來,而今同朝為官,覃生明可以不用如此謙卑。但陳岚也不和她假客氣,點頭應下就走了。
覃生明和陳岚的算法全然不同,但結果很相近。陳岚不敢大意,還是按自己的算法又驗算了一遍,果然還是那個結果,才拿着兩份算稿去找上官。
正好錢工也在,倒不用再着人去請了。
陳岚就着算稿說了自己的推測。
一時間無人應答,兩位員外同看一份手稿。錢工皺着眉單看另一份手稿。
良久,李員外正要開口,錢工突然問:“陳主事這個算法是何處學來的?”
陳岚看了一眼李員外,得到默許後老實和錢工說:“這算法是一小吏算得的,不是我算的。”
錢工遣人去叫了覃生明過來,又問了一次。
覃生明不卑不亢地說:“偶然結識林大家,她見我聰敏,讓我替她演算,我便記住了。”
林大家對外一向寬厚有度,常常提拔年輕後生,扶助貧苦學女,憐憫之心多矣。
她這麼說錢工也未生疑,隻是歎息:“聽聞林大家座下學徒都未習得真傳,林氏算法就此佚失。你能偶然習得,也算蒼天開眼。”
覃生明依然維持着憨厚的表情,錢工沒有再對她發問,兀自贊歎算法精妙。
李員外見此,也沒有趕覃生明走,而是問陳岚:“這算則确然無誤,但陳主事如何證明開挖減水河會緻下遊洪水泛濫?”
陳岚沒有先自證猜測,而是糾正李員外飯說法:“不是開挖減水河下遊就會發洪水,而是分走太多流水會導緻主河道流速減緩,使下遊泥沙淤積,水位上漲。”
陳岚又提出了她的新方案,在原有方案上改動一二,要挖減水河,但必須加高遙堤和縷堤,在合适的高度留出一個口子分洪。
“如此,隻要水位達到一定的高度,主河道的水就流向減水河。加高縷堤和遙堤可以增強水流流速,加快分洪。”
陳岚說完,錢工和兩位員外對視一眼,沒有立刻肯定陳岚的方案,而是說還要重新考量。
陳岚也不着急,兩位員外和錢工都是治水大家,她們有她們的顧慮很正常。行了禮就要退下。
張員外叫住了她,讓陳岚戌時初去她的營帳。聞此,李員外翻了個白眼,倒沒當着陳岚的面說什麼。
陳岚應下就走了。
覃生明和陳岚一起走了,兩人同行了一段路,要分道而行時覃生明問她:“陳主事為何要告訴上官是我算的?您可以來問我怎麼算,我可以都告訴您。”
陳岚覺得這人給自己挖坑就算了,怎麼還能大剌剌地說出來,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歡占别人的功勞。”
說完陳岚就走了,她決定對覃生明要更小心謹慎些,畢竟不知道覃生明什麼時候又琢磨着讓她出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