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才算結束,會議過後接下來的安排是自由參觀江州藝術發展史。
作為受邀請的一方,甯易理應去和邀請人打聲招呼。
他比杜教授還要高一點,站在教授身邊微微低着頭與他交談。遇到有領導上前來打招呼,他就安靜地站到一邊等候,待别人離開後再繼續認真側耳聽着,偶爾回應幾句。
“今年風域還有策展計劃嗎?有的話我打算組織學生去參觀學習,去年的建築系列就很不錯。”
“有的,今年年底會有個唐宋古畫展出,有不少是從海外借回的藏品,風格上也在盡量篩選多種不同的,說到這個,到時候名單确定,還得麻煩杜教授給我們一些排序上的指導意見。”
“哈哈,行。”杜教授爽快答應。
“杜教授今年重新招研究生了嗎?”
“是啊,考慮了一下,趁着現在身體還行,多帶幾個吧。”
“那真是太好了,去年您說不招生了,當時還覺得挺可惜的……”
甯易語氣真誠,話語間也回應得很及時得體。旁人看不出來,他其實有些心不在焉,餘光正默默跟随着某道身影。
是的,路風南也在,不過仍然與自己隔着數米距離。
旁邊的領導一直在跟他說着什麼,甯易不用側目也能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并沒有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偏轉半分。
的确,甯易兩個字,在路風南那裡,也隻是某個沒眼力見的普通人代号。
就這樣,兩撥人一邊走,一邊交談着,不知不覺便走到一段狹長的曆史長廊過道。
過道很窄,恰逢對面也正走過來一撥人。同方向的人群在過道中并排彙合。教授走在前面與某個領導并排,甯易跟在教授身後。
回廊燈光昏暗,不知道是哪個設計師想出的天才設計,用綠色小燈裝飾回廊兩側的牆面,那些早已故去百年的各派藝術大師們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兩邊,顯得有幾分詭異和陰森。
暗光中,他的鼻尖竟聞到一絲熟悉的香味,是若隐若現的白松木香。晨間冰霜消融過後又沾上雨後的清冽,清貴又不失淡雅。
難怪熟悉,竟是上次在水雲庭中,在那個人身旁,悄悄聞到過的同款香味。
不知不覺間,他竟剛好與路風南并排。
甯易用餘光打量着身旁那個與自己步調一緻的人,想法一經證實,瞬間摧毀了一貫的冷靜。他感覺四肢僵硬,幾乎無法支配着他們按照自由的幅度擺動。
一股強烈的愉悅蔓延上嘴角,将過去一個月的疲憊一掃而空。
甯易小心翼翼地避讓着自對面而來的人流,主動阻隔出一道安全屏障,不讓他們沖撞到身邊的人。
人群很擁擠,兩人本該擦肩,然而就在堪堪碰上的一瞬間,甯易稍微錯身,避開了接觸,生怕惹了厭惡,徒增驚擾。
如此數次,如同對待一份極其珍貴的寶物,想要靠近,又怕真的觸碰。
這一刻,甯易無比慶幸,這樣昏暗的燈光,不用擔心自己控制不住的慌亂表情會被對方看到。
黑暗之中,有人雙眸半垂,噙着冰霜,又不動聲色地目視前方。
直到出了回廊,人群很快往兩側分散。
他們就那樣一同走過了那段僅有數米的長廊,與千千萬萬的陌生過路人一樣,恰逢某個巧合時機同行一段路。
現在,他能确定路風南并沒有認出自己,甯易兩個字在他那裡隻是一個犯了錯的代号而已。
幸好。
出了回廊,甯易與教授道别,本想着直接離開,卻被一把聲音叫住。
“Ivan,看來咱們挺有緣分。”李修翎和李修翊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這二位是一對雙胞胎,其實隻要細看,兩個人還是有差别的,隻不過甯易并沒有刻意去記,一時間竟不知道面前這個是李大還是李二,隻能都稱作李先生。
“二位李先生,是挺巧的。”
“我其實一進場就看到你了,但是距離有點遠,過去不太方便。”李修翎說道。
甯易禮貌地笑笑,沒有接話。
不過李修翎對他的冷淡倒是表現得跟他弟弟一樣,毫不在乎。
“甯先生是有什麼心事?”
“?”甯易不解地看向他。
因為路風南的原因,他心裡那股高興勁頭還沒完全褪去,自己應該還不至于立馬變得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兩人之間本來隔着兩個人的距離,相當正常的、屬于陌生人的社交距離,此時李修翎有意壓低聲音,似乎不想被别人聽到,走近甯易身邊,作出附耳的姿勢。
外人看起來就是兩個熟人在輕聲說着悄悄話。
甯易一開始隻是出于客氣,簡單打個招呼,但是對方偏又是這種姿勢。他猶豫了兩秒後才反應過來要後退,但此時再動身,反而會顯得是自己反應過度,故而隻能站定。
兩人都是稍微低頭的姿勢,卻沒看到從另一個方向投射而來的凜冽目光。
“酒會那次我聽說了,沒能幫上你忙,我替我弟弟跟你道個歉。”
原來是這件事,趁着他說完擡頭的功夫,甯易悄悄後退了半步,退到安全距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