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隔着人群互相點了個頭,然後程嘉筠對他指了指另一側,甯易瞬間懂了,感激地向他回了微笑的表情。
甯易向程嘉筠指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到外面的露天區域,看到章頌甯一個人坐在露天觀景台外。
陽光漸弱,遠處縱橫交錯的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
他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到甯易走過來,也隻是擡頭掃了一眼,又繼續看向遠處。
甯易安靜地坐在他旁邊,沒有說話。
約莫過了幾分鐘,章頌甯忍不住先開口。
“其實你心裡沒有真正在意的人吧,你隻是把對别人的關心和付出都當成一種機械式的盲目責任,不管是對你的那些朋友還是對我。”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完全不像平時吊兒郎當的他。
“有時候我就都覺得我是不是太賤了,非要上趕着要做你朋友。”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甯易。”
甯易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故意接近路風南這件事,但又不想騙他,隻能保持沉默。
“你又不說話,你總是這樣,甯易,是不是就算是我,在你看來也隻是個能偶爾說說話的陌生人?”
“不是的,有些事情我還不知道怎麼開口跟你說,如果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毫無保留都告訴你。”
“甯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給自己設的界限太強了,其實你可以試着相信我,我不再是那個隻會哭鼻子的廢人了。”
兩人都開始沉默。
當年在醫院樓道相遇時見過的那道昏黃的光,跨過好幾年,又重新照在他們身上。
章頌甯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章父再婚後就把他一個人扔在英國不管不問很多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頹廢得像被全世界抛棄了。
當年恐慌症發作,最嚴重的時候,一個人在醫院,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恰巧遇上了被院長私下允許進去收集廢紙箱的甯易。
他本來不想管的,但章頌甯望着自己時的眼神,像極了他當年在未名河邊的倒影裡,見過那一雙。
最後終是不忍心,在最後一次去醫院與章頌甯告别後,又偷偷折返。
後來兩人擠在狹小簡陋的出租屋,彼此相依為命過一段時間。生着病的章頌甯瘦瘦小小的,窩在他旁邊,讓他想起來了當年牆角邊的那幾隻野貓。
他們都一樣,都被抛棄了。
直到上了大學,各家年輕一輩開始冒頭,可能是出于多一個人多一份機會的考慮,章家這才把他從透明糟糕的人生裡撈出來。
他們那樣的組合家庭說複雜也複雜,他一開始并非章家最看好的小輩,不過同輩的人裡哪一個不是靠自己在家族裡拼殺出來,這個過程多少帶着些狗血和不光彩劇情。
奈何同輩中的其他纨绔過于離譜,以至于章頌甯通過幾年的努力,現在竟成了章家明面上的繼承人熱門人選。
“表面上你總把自己放得多卑微,但其實你也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勤懇,好學,雙商也高,放在哪個位置都會出類拔萃。”
“很多時候你不想麻煩我,不是你真覺得自己高攀了,而是你一直隻把我當成需要哄着捧着,不谙世事的纨绔。雖然我的确沒有多大本事,但是勝在還算善良好說話,有這樣一個人當朋友,偶爾解個悶也很不錯。”
“至于嗎?我又不會一直纏着你。”
甯易身形一顫,連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也瞬間白了幾分。
章頌甯有幾分心虛,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分。他不知道具體原因,隻是知道甯易會對這類字眼敏感。
“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章頌甯低着頭,沒再說話。
甯易卻突然笑出了聲。
“你要是想誇我,可以說得委婉一點,沒必要氣着自己。”
章頌甯這才擡頭,臭着一張臉看他。
甯易看着遠處,繼續說道:“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遇見你的那時候,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也許隻是出于好奇,想知道這世上比我還慘的人,會是什麼樣,興許能給我點安慰呢。”
章頌甯也笑了,狠罵一聲“滾”。
“這是誇嗎,你他媽心是真狠啊,怎麼,又想道德綁架我?”
“我是想說,我們是過命的交情。”
甯易回頭看着他,無比認真地說道:“章頌甯,當初知道到你也在江州,我是真的很開心。”
章頌甯不自然地别過頭去:“你别以為這樣就可以糊弄過去。”
“我發誓我是認真的。”
章頌甯徹底沒了脾氣,仍舊别扭地轉過頭去。
這個男人,總是能用三言兩語就讓自己内疚。
突然,兩人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玻璃碰撞的聲音。
路風南從另一側走過來,依在玻璃吧台上,腕表與酒杯碰撞,折射出微微光線。他看好戲一般,歪頭笑着。
“抱歉,沒打擾到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