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錦程一怔,望了賀珩一眼,啞然失笑:“步月公子,還是上頭了。”
賀珩的眼睛眨了眨,看着江步月的面頰爬上了一抹淡紅,思忖道:“老四,你想好了?”
——南靖三皇子是老三,四皇子江步月,就是老四了,在賀珩的世界裡,老三老四,都是自己人。
“步月今日是替三哥來的,”江步月輕聲對賀珩說,帶出些淡淡的酒氣,“斷不能讓人折辱了三哥。”
“更何況,步月與肖公子,還有彩頭要讨。”
江步月從容放下酒盞,在冰鑒的白色霧氣裡露出淡漠的笑容:“肖公子,到你了。”
賀珩聽江步月如此說,便不再攔他。
說實在的,他少年心性,也想看這老三的弟弟老四,能否配得上他如意公子的年輕氣盛。
黃濤的眉頭卻緊鎖:自家殿下,未必喝得過這久經歡場的老手。
肖錦程也不與他多廢話,接過舞姬手中的琉璃盞,一飲而盡。
這酒比普通的胭脂淚烈了不少,肖錦程的眉頭不皺一下,隻等江步月再來。
江步月方才已經喝了三盞冰酒,但也未有過多猶豫,含笑對飲。
起初肖錦程的大聲叫嚣,大碗喝酒,也許隻是他一時興起,大家也都等着看笑話。
但此時,寒冰鑒,琉璃盞,兩人隻是悶聲拼酒,一言不發,整個第九層的舞姬和酒客也都噤了聲,隻有升騰的酒氣和冰霧在兩人之間彌漫。
如果說江步月一開始是被逼無奈,但賀珩的出現,無疑是讓他主動站在了肖錦程的對立面。
老三的面子都護不住,還要老四何用?
黃濤明白了自家殿下的良苦用心,但他覺得矛盾升級得太快了。
從證明誰是男人,變成了南靖皇子與北霖權貴的無聲較量。
他自然不希望殿下輸:殿下輸了,三殿下面子掃地,折辱母國,但殿下若是赢了,這些權貴又豈會給他們好日子過?
幾個回合下來,肖錦程的臉上泛出酡紅,身子開始有些搖晃,他咬着牙笑,對面的江步月也不好過。
“第八盞,肖兄海量!”
無人敢出聲,隻有賀珩神情輕松,坐在兩人邊上,托着腮,給他倆擊箸助威。
江步月這邊,身形未動,但看上去有些虛弱。
他喝下下第十盞時,忽地以衣袖掩唇,咽回一聲悶咳,隻将空盞倒扣在案,落下三滴殘酒。
“步月啊,你可真是個蠢貨……”肖錦程脖子通紅,毫不憐惜地把妩娘扯入懷中,将第十一盞隻空盞頓在妩娘如雪的肌膚上,指尖肆意摩挲,觸手生香間,那股子醉意讓他愈發沒了分寸。
“放着公主的溫柔鄉不要,非得去招惹人家府裡那小賤蹄子。”他終于毫不掩飾地将心裡的龌龊念頭倒了出來,“要不今個兒,嘗嘗這活酒盞?”
肖錦程指節掐進妩娘後頸,揚起她的脖子,将第十二盞冒着寒氣的烈酒蜿蜒倒入妩娘溫熱胸口。
未等她驚呼出口,肖錦程的大手已經揪住她散落的發髻,稍一用力,她柔弱的身軀如玩物般被抛向了江步月。
黃濤一驚,擋在主子面前,接住了柔弱無骨的妩娘。
绯紅如潮水般在江步月的臉上泛起,他隻是搖頭歎了口氣,從容解開腰間玉帶扣,終于褪下了那身三皇子的華貴黑袍。
不如肖錦程所料的是,他隻将手中黑袍遞給黃濤,黃濤會意,用黑袍将瑟瑟發抖的妩娘裹住,不讓半點旖旎沾上自家主子。
江步月的月白素羅中衣襯着如玉面容,在酒桌上裡帶了一身合乎身份的出塵,如醉酒谪仙,他看着肖錦程,歎息地笑了:“江某其實,與肖兄有一樣的困惑。”
他卻話鋒一轉,借着酒勁朗聲問道:“肖兄當真覺得——”他執着玉箸,沾上第十三盞酒液,在案上歪歪斜斜地畫出了一個“蠢”字,“江某偏要棄了這金盤玉箸,去舔那殘杯冷炙?”
他問的不止是肖錦程,問的更是第九層的權貴們。
——如諸君所樂見,我江步月苟活諸君檐下十餘載,卻在尚主歸國之際,玩弄丫頭自毀前程,何苦來?
坐在邊上的賀珩倒是沒讀出這麼多意思,隻看見了江步月寫的大大的“蠢”字,停了擊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中對這老四多了幾分贊許。
肖錦程的臉不知因為烈酒還是憤怒漲得通紅,江步月低眉順眼卻默然割席的姿态令他生厭。
“那是你貪!”
江步月卻隻是回頭,示意黃濤從黑袍上取下一顆齊光玉袖扣,就着寒冰烈酒,扔進琉璃盞内,笑着将酒盞推到肖錦程面前。
這齊光玉通體瑩潤,在琥珀酒液中蕩漾,竟不輸三分琉璃與碎冰的光澤——果真是南靖頂級的寶貝。
“肖公子若曾收過三哥的齊光玉,今日便讓江某一個面子,免得三哥泉下懊悔,交錯了朋友。”
冰酒寒氣氤氲,肖錦程的眼睛盯着琉璃盞裡搖晃的玉扣,竟有些分不清是碎冰還是美玉,心中一陣煩躁,壓抑許久的憤懑傾斜而出。
他大手一揮,将滿桌的琉璃盞震碎,琥珀酒液在江步月面前炸開,一片破碎與嬌呼聲裡,肖錦程拍案與江步月對峙,雙眼赤紅:“你他娘的,裝什麼聖人!”
酒液與碎片灑了一地,江步月和賀珩不自覺地讓出距離。
“妩娘,這九層的地龍,還是燒得太旺了。”
一身素羅的江步月低頭,看着肖錦程厚重的錦袍,回頭對梨花帶雨的妩娘道:“給肖公子都熏醉了。”
江步月向賀珩垂首,示意改日再約,并不再多言,轉身離開第九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