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裴懷玉?
他一個傳信人,有什麼壞心眼?
魏春羽心道,秦燭一副其中大有隐情的模樣,那自己更得去一趟紫微山了。看看母親到底在挂念什麼,又要告訴自己什麼。
隻是山高水遠,他要回魏府取些東西。
......
魏春羽再見裴懷玉時,雇了輛大馬車。
外頭看,車廂寬大;等裴懷玉踩上腳蹬,朝裡一瞥——好家夥,一大半地兒都放着魏春羽的行李。
知道的是他遠行,不知道的以為他把魏家老底卷走了。
“區區一、二、三、四......七個竹箧,加上幾個小布囊,玉铮何故驚訝?”
裴懷玉默默挨着他坐下了,坐在了唯一一塊還空着的位置:“隻是在想,這馬平素的身體可好。”
“哦?”
“畢竟離坐船,還有一段距離。”堅硬的木頭外殼碰撞到裴懷玉手肘,他忍不住問,“阿魏,你都帶了些什麼?”
魏春羽又往旁邊捎了捎:“不過是些衣物、幹糧,再加上些途中無趣時可賞玩的物件。對了,玉铮你的行囊呢?”
“......”裴懷玉于吃驚中張口,一時半會沒出來聲,“我輕簡,除了袖中錢袋,沒什麼要帶的。”
魏春羽也驚道:“竟然如此!”
車馬搖晃,魏春羽耐不住,同他說起自己回魏府打包的壯舉。
說到後來,裴懷玉也附和他道:“阿魏果真思慮周全。”
魏春羽便也笑道:“還不止這些呢!我們不知道一來一回要多久,所以我還帶了小魚苗和烏龜,養在最底下箱子的缸裡,等我們回來,他們也變成大魚和大烏龜了。”
裴懷玉問他:“幾個缸?”
“什麼?”
“烏龜和魚放在幾個缸?”
“一個啊,我尋思讓它們培養培養感情。”
“......”
“阿魏,你知道烏龜會咬魚尾巴麼?”
“......!”
一番慌亂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十九歲的魏春羽,總是如此不着調。
也有些過分的天真。
就像他回魏府的最初,打的不隻是取東西的主意,也有給魏祯提個醒,小心魏蘅景和天火閣的勾當一事。
——雖則魏祯和魏春羽生母似乎有些仇怨,但到如今為止,魏祯的确還是養育自己小十年的父親。
就在魏春羽懷着這樣的想法去尋魏祯時,無意間撞見魏祯在訓魏蘅景。
與其說是“訓”,還不如是說帶着寵溺、偏愛的“恨鐵不成鋼”。
“敬遠寺的事,你真當我不知道......蘅景,爹偏心誰,你看不清嗎?不然爹怎麼會給你善後?”
那兩人再說的什麼,魏春羽已經聽不進了,兩耳嗡鳴,他懷着怒氣将房間搬得更空了。
等魏祯發現,他已經在路上了。
......
一路上魏春羽睡睡醒醒,有時醒了就拉着裴懷玉閑話。
“玉铮,颠得我屁股痛,還有多遠下車啊?”
魏春羽迷迷瞪瞪一睜眼,就正巧撞上裴懷玉的眼睛。他隻在心裡得意自己面皮生得好,教裴懷玉有鑽研的興緻。
卻不知裴懷玉将手掌一翻,掌心紅線隐沒,是預備催動蠱蟲的動靜。正如那天春風樓巧遇,裴懷玉也翻動手掌,好引那晴樂的小毒發作徹底,以教魏春羽早些認清那人面目,早些啟程。
而當下,裴懷玉仍面色如常,貼心道:“半天,你再睡會兒?”
魏春羽搖頭:“睡不着了,你給我講講你知道的,紫微山和我母親的事兒吧?”
“想聽什麼?”
“裴魏兩家勢同水火,怎會分娶一對姊妹?”
“所以阿魏,令尊并沒有将你母親接過門,不是麼?”裴懷玉緩聲輕道,仿若怕激着了他,“那些過去之事,連我也隻是聽了三言兩語。隻是你大可信我,因着令慈的墓碑都是家母親刻,而自家母病逝後,知道那墓碑在何處的活人,也隻剩我了。”
一點日光濺進魏春羽的茶盞,又躍動而出直刺他的眼睛,良久才擠出一句:“她葬在哪兒,連秦燭都不知道......”
裴懷玉含糊“唔”了聲,問他:“她對你好嗎?”
魏春羽沒有答,隻道:“她生下我時,我們就住在暗巷裡,靠她用竹子編些小玩意度日。那時大家都叫她,竹娘。雖然你也知道,沒什麼人稀罕那些工藝,我還是得到處讨飯吃......過得同現在沒法比,隻是那時我還有母親。”
他本想接着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一拐,問裴懷玉道:“這些你怎麼到現在才說?”
“你我相識之初,彼此生疏,我如何好越過你父兄同你說起母親,豈不顯得我居心叵測、奇怪得緊?”裴懷玉自他手中挖過拼合的圓玉,擡手為他戴上,末了又略後仰了去,将眼前人看個周全。
“怪不得我們長得那樣像,”指尖劃過一段滑溜溜的綢料,魏春羽伸手揪住了,虛挂于唇角的佻達的笑也壓不住忐忑,那兩字落得極輕,又柳梢似的點在誰心裡,“原來玉铮是我......哥哥。”
這副模樣,活像個好诓的呆貨。誰來随意搪塞一番,他便要深信不疑了。
一瞬的恍惚,而後裴懷玉忍不住笑開了,他有些吃驚地發現自己心内舒暢——畢竟騙十九歲的自己喊自己哥哥什麼的,實在是很新奇的體驗。
尤其前一刻這人還在疑心自己,後一刻卻如被馴服了般,依賴又欣喜。
“哥哥,這樣的理由真真比一見如故可信多了。”陽光落在魏春羽撲簌簌的睫毛上,他描摹着裴懷玉與自己相似的面容,心裡再無猜忌和恐慌,而是踏實。
裴懷玉若有所思道:“隻是阿魏,我過往說的一見如故也是真的,你可不要當那些都是信口胡謅......”
要說裴懷玉沒有惡意,至少暫時是這樣的。他還忙着接近魏春羽,既為了獲取信任方便蠱蟲親近以助奪舍,也為了加快進程看到前世被毀前的完整石室。
但等到再過些時日,少年經曆些打磨,大徹大悟了,那就不一定了。對待那樣一把危險的好兵器,裴懷玉要去劍取鞘。
裴懷玉的目光牢牢扒在魏春羽身上,叫魏春羽疑惑地望向他:“怎麼了,玉铮?”
裴懷玉微微搖頭,噙笑望向窗外的光影——
外頭的樹枝已顫巍巍托起幾枝花,春光在花瓣尖尖暈染成一團炫目的白,吹來的風裡隐約裹挾着遊人的歌詠,是個适宜啟程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