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春羽聳拉着肩膀轉過去搓桌子時,姚春華樂颠颠道:“我說不能,其實是因為不用蔔。你看,你知道他要來,但你沒走也沒躲,就在這等着。可不就是你想見他麼?”
“不,”魏春羽真誠道,“我是為了您留下的,您救了我,就是再生父母,是我爹。”
姚春華被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勾起了一絲詭異的舐犢之情,他微微抖了下:“别,你要是真想留下,就喊我聲師父吧。”
見魏春羽當機立斷就要喊他,姚春華又哭笑不得道:“嗳,别急——你得先告訴我你要學什麼,我再看受不受得起你這聲師父。”
要學什麼?
奇門遁甲?長生不死?還是拳腳,或是刀劍棍棒?以及其他聞所未聞的内家功法?
在灑掃外院的善淵善時耳朵尖,聽到了大殿裡的師徒言論,興奮地抱着掃帚包抄了他們——“魏善人,你要做我們師兄了麼?”
那少年公子語音上揚地“嗯”了聲,問:“不知道長都給善淵和善時教些什麼?”
姚春華微微垂眼,但也沒遮住堪稱慈祥的笑意:“她們很好,無須特别教些什麼,想學什麼了問我一聲,我就給她們開個頭。你呢?你有想學的麼?”
他還在思忖,那衣袖便被善淵扯了扯:“善人可以和我一起學做飯,不用師父,我都可以教善人!”
另一頭的善時用力點頭,試圖教善淵的話更可信,又同善淵一起瞪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魏春羽心下一軟:“我學什麼都可以的。”
“沒有特别好奇的?”
他沉吟片刻,咧嘴時牽扯到嘴唇的小裂口,他微微一怔:“姚道長......您知道蠱蟲嗎?”
姚春華擡眉瞧他:“要不說我們有緣呢,我有個師弟,很愛搗鼓這些蟲子——他自己身上就種過幾種。隻是他行蹤不定,遇不遇得見都憑緣分。而我——說來慚愧——懂得還沒有書上多呢。”
往自己身上種蠱蟲?
在心裡埋藏良久的念頭回轉幾遭,還是被從胸膛擠了出來:“不知那位道長叫什麼名字”
話抛出來了,但卻沒有得到即時的回複,魏春羽被姚春華似笑非笑地打量一通:“你認識?”
一句話問得魏春羽耳紅面漲:“您還沒說是誰,我自然不認識。”
姚春華上揚地“哦”了聲:“那玉真這個道号,你認得嗎?”
“不曾聽聞。”
“那也不要緊,師弟還有個俗名,叫裴懷玉。”
原來,鄧芙真的是他師父。
見魏春羽微微錯愕的神情,姚春華笑得面容的凜冽之氣一消,成了隻眯眼老狐狸:“前日裡你問我有沒有旁的師門兄弟,也是想問他吧?”
魏春羽面上浮起些被戳穿的燥熱:“是......”
“說起來,我也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那時還沒有善淵善時呢。”
“您難道就不覺得,我和裴......”“師叔”兩個字如鲠在喉,不上不下,魏春羽面色扭曲地憋出下文,“和他——長得很像嗎?”
一旁蔫哒哒聽了半天的善淵善時終于插上話了:“魏師弟,你不知道,師父他不記得人臉的,都是靠衣物顔色看人。”
姚春華大方地“唔”了聲,奇道:“你們當真很像麼?有多像?”
有多像?
他似乎從沒有細細看過裴懷玉的面孔。
除卻第一次在敬遠寺碰見。
可是連那一面他也記不清了。
隻記得,他總是輕飄飄的如同鳥羽掠過水面般,瞥過自己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同他說:“魏春羽,是你啊。”
而後同他招招手,“到我這裡來。”
魏春羽聽見自己幹笑了聲:“很多人都覺得他是我哥哥。但我們一點都不像。”
魏春羽從不會語焉不詳,像逗弄一隻蠢物那樣戲弄别人。謊話連篇,難辨真假。
窩藏着太多事情,連另一個自己都不願相信。
心裡煩躁,微垂的眼角卻被姚春華暖融融的指腹刮了下:“這裡又不高興了......師弟和你拌嘴了?”
魏春羽聽出他語氣裡對裴懷玉的維護,擡眼定定看他,不自知地帶了幾分隐晦的遷怒似的怨氣:“道長,你救我的時候覺着我慘不?當時我就和他在一起,他給我扔下了。”
姚道長瞠目結舌,壓根沒想到自家師弟和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徒弟,結下了大梁子。
他聲帶出走似的徒然張着嘴,良久才短暫而迷茫地“啊”了聲:“玉真師弟不是這樣的人,想來其中有些誤會。那日我去紫薇洞,還是他傳信于我,說有異動。他抛下你,或許......是他那時自顧不暇了。”
“當真?”
善淵善時插嘴道:“當真!師叔是好人!”
是時,一隻肥嘟嘟的肥鴿子啄響了殿門,那短促的“笃笃”兩聲倒真像人來敲門了,它熟門熟路躍過比鳥頭高的門檻,然後一路連蹦帶跳,把那沾灰的鳥頭一下就撞在魏春羽的腳踝上。
姚春華“咦”了聲,一把托起了那隻鴿子,解下了它腳上的字卷——那上頭落着個孤零零的“歸”字。
魏春羽見他盯着小紙條發呆,就伸手去盤那隻毛硬得紮手的信鴿,随口問道:“怎麼了道長?”
卻聽姚春華幹笑兩聲:“你之前說有人要來找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