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後知後覺,輕輕搖頭自嘲道:“我怎麼又忘了,這些事,你都應該知道的。”
裴懷玉眼簾微垂,聲音如歎息般低不可聞:“我可以幫你。”
權當解自己性命之憂的報恩。
或許魏春羽沒有聽到,或許他不願被戳穿賣慘的行徑。
總之二人間的安靜,給了别桌說話被聽見的機會。
——“快點,快點吃完了,不然那個姓張的大胡子漁夫,要把你抓去殺掉,給别的小孩子吃呢!”
裴魏二人相視一眼,皆收回了要離開的腳。
旁桌說話的是一個樵夫,草帽、背簍、長斧在手,帶着小兒在吃餅。
樵夫擡頭望日,亮光最盛處暈開了兩個白環,又見小兒慢吞吞的動作,不由心頭火起,往那小兒手上打了一巴掌,罵罵咧咧些俚語粗言。
小兒便哭,路人側目,店主人來勸。
魏春羽被吵得頭昏,與裴懷玉離開去往别處。
“還記得,我小時候也被秦燭吓唬過,說有個姓朱的屠夫會把吵鬧的小孩當豬宰了。”
“你信了?”
魏春羽将寬大的袖口折來折去:“怎麼可能。我可是個收屍的。”
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有道縱長的疤痕,自不可見的袖中爬向手心。
裴懷玉瞧了會兒,覺得某根小指又隐隐發起癢來。
“怎麼了?不理我。”
“沒事,隻是看阿星怎麼沒跟着你。”
魏春羽同他并肩走着,二人的衣角在摩擦間交纏,看着有種安心的滿足。
隻是還是有些不夠。
重又松松散落的廣袖遮住了兩隻交握的手。
連同疤痕,連同體溫,一同攥在對方的手中。
得逞的人微微眯了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種被融化又漂浮的錯覺,他想起了自己過去的那身紅衣,真是輕快又暢意。
“阿星?是我不讓他跟着的。他高興,我也高興。”
裴懷玉疑惑道:“你平常不給他放假麼?”
魏春羽側身與他拉開半步距離,不可思議道:“我是這樣的人麼?明明是今日郎家那位不出府,請了和尚過來講經,他自己想留在府内。”
裴懷玉含糊“唔”了聲,略有困惑道:“阿星竟然喜歡這些。”
見他不得要領,魏春羽無奈失笑。
腳下的街巷太短,他們來得又早,有店面的鋪子開張還不到一半,魏春羽有些歉意:“附近有個市集,今日應當還有賭石,你想去看看麼?”
坐在院門口的中年男子嗤了一聲,朝他們道:“賭石?那裡都沒什麼好貨,真要看石頭,還不如我家裡那塊。”
魏春羽“哦”了聲:“當真?”
路過的鄰裡笑道:“李二,又在打诳語,騙人去看你那塊爛石頭!”
李二瞪眼怒視他,上下眼白都露了出來,亢奮、憤怒得叫人心怯:“那可是宮裡人親口稱贊過的東西!你真是長了雙沒見識的狗眼!”
這下魏春羽真有些好奇了,他緊了緊裴懷玉的手,得了一個點頭,才和善笑道:“兄台,你家裡那塊可是有什麼來頭與說法?”
李二瞥了他們兩眼,又四顧旁人,才将院門推開些:“看你們有緣,才給你們開開眼界的機會。”
裴魏二人剛走進去,便聽身後“龐”地一聲,院門阖實了。
眼前小院空空,隻枯枝縱橫,不似有人常住。魏春羽心下一緊,未及開口問,已聽勁風之聲!
情急下魏春羽拔劍回身格擋,才見那一行拔刀之人中,領頭的兩個赫然就是李二與那鄰裡。
“萍水相逢,何故刀劍相逼?”
“自是為紫微山中秘寶而來!”
什麼秘寶?與他一個險些在其中丢了性命的人何幹?
“此中恐有誤會,什麼秘寶,從未聽聞!”
然而那些惡徒不給他辯解的機會,劍光凜冽,來勢洶洶。
“我乃朝廷命官,你們這是要公然反抗朝廷嗎!”
縱然魏春羽用劍利落娴熟,橫劍一擋、蓄力一推,撞開了圍剿的鋒刃,但在淩亂刀光中,肩背還是被捅了一劍,更有被割開的幾道縱橫口子,叫那新衣轉眼褴褛。
腥黏的血液濺在魏春羽臉上,一隻眼睛被黏住了,眼前一角又紅又糊。
然而在瞥見裴懷玉翻出袖箭時,魏春羽還記得抛出一句“玉铮,别用内力!”
不料這句話卻叫裴懷玉成為衆矢之的,那行人對視一眼,三五個拖纏住魏春羽,餘下幾人朝裴懷玉拔劍而去!
魏春羽眉心攢動,指頭一動,那木戒彈開個小孔,自其間射出幾道寒光來,随則有幾根未能纏緊歹人,但絲線極韌,那些人一時也砍不斷,魏春羽趁機将那幾人甩到一邊,轉而格擋住朝裴懷玉去的刀刃。
二人短暫對視,便背身而戰,溫熱的脊背不當心貼撞上,幾乎叫人以為回到了大青觀,那時他們周圍是姚春華随手設下的傀儡。
魏春羽微微晃神,險些接不住歹人縱身劈下的大刀,幸而裴懷玉擲出的窄刀片将那大刀打得一滞,繼而側頭呼他:“阿魏!”
這聲疾呼猛地拉回了他的神智,他手腕一沉,手中刀劍挑飛了近在咫尺的一條臂膀,趁那人血湧如柱驚恐呆愣的片刻,将他踢飛出去,又自那空當攬着裴懷玉溜出去,幾步蹬上房頂,大喊一聲:“不就是什麼混賬秘寶嗎,給你——”
他揚手灑下一把迷粉,趁底下人聲雜亂時,二人踏過房頂瓦片,耳邊盡是彼此粗急的喘息。
跑出大約百二十步時,腳下瓦片松動,竟叫人身形一歪,幸而一道力道提住了兩人腋下,叫他們不至于摔個鼻青臉腫。
魏春羽一句“多謝”才滑出口,卻被身後裴懷玉推了一把——“快跑!”
“怎......”魏春羽驚異回頭,卻悚然一驚!
那捉穩他們的正是剛才的蒙面惡徒之一!
立時,“铮”地一聲,血迹未淨的劍又被拔出。
然而那蒙面人急忙扯下了面罩,低呼道:“裴公子!是我,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