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好亮好亮。”魏春羽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面皮。
裴懷玉笑開了:“又來了。”
“我是認真的,”魏春羽縮進被子裡,在一團要化掉骨頭的溫暖裡抱緊他,“我已經和朗将軍說過了,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就辭官。到時候我們找個更暖和的地方,找個連冬天也有很多花開的地方,到處轉轉,或是哪裡都不去,就在小宅院裡,一起好好生活。直到心血來潮了,我們再換個地方住。”
裴懷玉難得沉默,良久才對上眼前人期待的眼神,問他:“吳化有死了,和他一樣給背後人賣命的人,還瘋狗一樣地在抓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真的能安穩度日嗎?”
魏春羽想的很簡單:“我就不信他們在天涯海角都有人,我們換個遠些的地方,自然就安全許多。況且如果他們一直沒找到人,自然就會懷疑那是個謊言,到時候一切都徹底安甯了。反倒是主動邁入其中的風險,要大上許多罷?”
裴懷玉微微搖了搖頭:“阿魏,你去關窗罷。”
爐火還噼啪燒着,魏春羽心底卻生發出躁動的不安。
隻是每回提到往後,提到紫微洞中的秘寶,裴懷玉都閉口不談。
魏春羽也不是傻子,他早知道裴懷玉前世位極人皇,也知道紫微山素有“龍氣護山”的傳說,其中秘寶更是引得不少人趨之若鹜,隻是從未聽說有人探着個實物。
或許在前世,裴懷玉登基便與紫微山有關。
但魏春羽不想管,那些都和他無關,他不會想做到那個位置,也不想裴懷玉走前世的老路離開自己。他不明白,仇都報了,在朝堂中往上爬已經是不必要的事了,為什麼裴懷玉還總是念念不忘。裴懷玉的動靜太多,陡然發亮的眼神太明顯,他像一隻捕食前的野獸,那些自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權力的渴望,讓魏春羽難以自抑地擔憂,甚至是感到陌生和害怕。
魏春羽想過的,他分了神魂在裴懷玉身上,而裴懷玉不知道,隻以為自己喂血就是最大的代價。要是自己說出來,可不可以挾恩圖報,讓裴懷玉感到愧欠。
但他又覺得,裴懷玉再愧欠也不會改變他的決定。
他時常從溫和的夢裡驚醒,擔心裴懷玉對他薄弱的情誼消耗殆盡,像燭芯那樣燃到結尾。
冰冷的飛雪落了幾簇在他面頰,他終于收回飄散的目光,将窗子阖上了。
......
無論是辭官,還是去紫微洞。
這些事都發生在特殊的這日以後——了遠和郎盛光回來了。
縱然他們可能清者自清、從未逾矩,但世人不知。幸好他們也知道,是以幂籬遮面,自小門遁回府中的。
那時魏春羽一早上值去了,隻有裴懷玉在府中。
府中人都以為裴懷玉是魏大人表親,大人不在便該以裴懷玉為最重,于是便領着人到他跟前。
春光融融,正是人格外願意親近旁人之時,然而了遠與郎盛光一前一後,隔着的距離連被拖長的影子都挨不到,與先前在街上撞見的親密姿态截然不同。
淺色的樹影晃動,人語聲被簌簌聲沖散。
三人或坐或立,身影靜止許久後,先是郎盛光朝裴懷玉點了一回頭,走出了庭院。再是裴懷玉的肩膀微微聳起又塌下,與了遠一道進了屋内。
随後他們三人除了遠外,各自取了包袱,在偏門彙合,一同離開了魏府。
而這些事,這些情景,都是魏春羽散值回來後得知的。
魏春羽站在呼啦作響的枝葉下,風中淩亂——他隻是離開了半天、六個時辰,怎麼府裡就來了人、又走了人。
昨天還和他躺在一個被窩的裴懷玉,今天就無情地卷鋪蓋走了?甚至都沒有和他說上一聲?真當他這校尉府是什麼市井菜場麼!
他分明該是氣極了,然而怒火卻都郁積在心裡,好像已經被那個人氣習慣了,之前有太多次大喜大悲、耗損心神,而這次在情緒的表達上已經虛脫了。
他捏起信紙的動作輕柔穩妥,絲毫看不出他此時此刻心裡所想。
信紙上隻有一行恣意潦草的大字——“有事,不是訣别”。
将紙反過來,還見到細淺整齊些的字迹“福齋房送了蒸糕來,加了桂花糖漿不加蜜棗的,幾種色都有,我叫下人蒸上了,小心積食。”
捏着信紙的手微微挪動,指腹就撫蹭過那行小字,手的主人還冷臉抿着唇,将紙放進桌屜,壓在物件下的動作又小心地很。
恰巧這時有人莽撞地推了門進來,魏春羽“啪”地把桌屜關上,皺眉道:“我不吃,出去!”
沒規沒矩闖進來的人愣了愣,扶着門道:“大人,我聽說夫人回來了,就去找她,雖然沒趕上,但發現了一封信!”
魏春羽擡頭瞥他一眼:“孱姝?你何時同她熟悉了?”
跑得鬓發微亂的俏麗青年将信紙送到他眼下,好不容易才喘勻了氣:“不是我,我不曾單獨叨擾夫人,是夫人常常找我與阿星,還有阿悄一道玩沙盤。”
魏春羽将那寫得滿滿當當的信紙掃過幾眼,朝前一推,人在椅上往後一倒,洩了口氣:“又是這幾個人,真會給我找事兒。又要去找老将軍一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