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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樓上的辦公室裡批複公文,隔着窗戶模糊看到Andy孤零零走過雪地的身影。
他裹着件算不上厚的衣服,卻沒有像其他人似的在隆冬裡将自己縮成一粒繭。寒風呼嘯着将這種天氣在外面行走的每一個人吹得伛偻,但他的肩背仍然算得上挺拔。
安迪戴個滑稽的圓帽子,深一腳淺一腳地遠去,隻踉踉跄跄留下一串伶仃的腳印。
那些腳印很快淹沒在風雪裡,我匆匆下樓去時已經不見痕迹。
上樓之後我對着鏡子照了照,裡面的人高鼻深目輪廓鋒利,從那雙灰綠色的眼睛裡,我找不出自己曾經的樣子。
1949年1月,我的國家在10月即将建立,而我到此五年,幾乎忘記自己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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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冬天我第一次在美國醒來,睜開眼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陳設。惶惶然沖出門感受到北面吹來的風時,能聽到牙齒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顫。我滿懷着詫異和不敢置信看着家門口的英語标識,又在凍死自己的恐懼裡灰溜溜縮回安全區。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落,在我出去的短暫時間裡已經有幾片掉在身上。室内的溫度将雪化開,晶瑩的水迹滲進衣服裡去。
裡外都是陌生的景象。
然後記憶吞沒了我,我暈倒在這座西式建築裡,萬幸的是,建築的主人鋪了足夠厚實的地毯。
我對美國并未有多少了解,除了紐約華盛頓拉斯維加斯和好萊塢之外一無所知,更别提英語四級隻是堪堪考過,口語和聽力都是兩眼一抹黑。
足夠幸運的是我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這讓我不至于在和别人對話的時候表現得像一個傻瓜。
原身是緬因州Shawshank監獄即将上任的典獄長,名字叫Tom。
湯姆在美國是個太普遍的名字,走到街上随便喊一聲,就能有至少五個湯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如果不是我一時還未适應這個名字,那麼我也會是其中一個回頭的人。
除了這個平平無奇的名字,他的其他條件都稱得上優越,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擁有一輛車、一棟房子,以及一個穩定體面的工作,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個成功的人。
或許是因為過于上進,他因勞累猝死在家中,被我撿了這個便宜。
3
1945年4月份湯姆就要上任,我偷了個空閑坐船回到中國,在上海待了幾天。
戰争仍然沒有結束,當時的上海不像後世那麼繁華,即使已經算是中國少有的大城市,也仍然透露着一股陳腐的氣味。這種氣味并不能被真實的嗅聞到,但走在街上時渾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她的掙紮。
這座城市百廢待興。
遺憾的是,我已經不像從前一樣擁有複興她的資格。
去到偏僻地方的時候,那裡的人們偷偷從窗戶縫裡圍觀我,偶爾有幾個路人對這副外國面孔指指點點,好像我是一隻奇形怪狀的猴子。
我在那時知道,這個國家再也不會是我的故鄉。
于是我終于乖乖回家,安安分分做一個美國人,接着布朗先生的事業規劃,上任做Shawshank的新典獄長。
4
我勉強記得初至Shawshank時的情景,那是個春天,或者按照月份來算,那時應當是個春天,但是沒有枝葉在抽條生長,緬因州這個地方比我曾經生活的地方要寒冷得多。
當時的警長是老傑瑞,老傑瑞年事已高碌碌無為,占着警長這個工作隻是為了混日子,我對他沒有很多意見,畢竟我也是來混日子的。隻是他的名字和我的擺在一起總讓我忍不住想起那部叫做貓和老鼠的動畫片。
後來老傑瑞退休,肖申克換了新的警長。
新警長谄媚且橫行霸道,在犯人中很快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威信,鑒于被谄媚的人是我,我也沒有許多意見。
環境會塑造一個人,向來如此。
我以為自己會永遠滿懷正義,畢竟我曾經為此而付出生命,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在Shawshank待了兩年之後,我學會了對獄警和犯人之間的霸淩行為熟視無睹。
他們罪有應得,我這樣想着。
兩年的時間沒能培養出我和這個國家的感情,反而讓我越發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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