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上次去的還是個館子。
白夜把菜單遞給謝景,“你自己點吧,我不餓。”
廢話,你剛剛大酒店白去的啊?
“我可以點小龍蝦嗎?”夜市的小龍蝦那都是明目張膽宰人的,一盤一百多的小龍蝦,可能不會超過五十隻。但是既然都來夜市了,不點又感覺不得勁。
白夜沒說話,點點頭示意你随意。
謝景真的不客氣,立馬點了盤小龍蝦,還有十串羊肉串,一些亂七八糟的素菜啥的。他拿菜單擋住自己的臉,隻露出一對眼睛,“隊長,我可以點啤酒嗎?”
白夜當即呵斥,“不行!”
“……”
“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你喝酒了還怎麼送我?”
“哦。”
夜市上菜速度很快,不一會兒,謝景點的麻辣小龍蝦就熱氣騰騰地上桌了。謝景拿了雙幹淨筷子,揪了一個放嘴裡嗦了一口,滿意的咂咂嘴,“别說,這小龍蝦雖然說什麼重金屬污染啥的,但是味道确實好吃。”
“沒事。”白夜看着他,“偶爾吃點,不要經常吃就行。”他撿了雙幹淨筷子,也要去夾,卻被謝景眼疾手快擡手用筷子擋住了。
白夜不明意味。卻隻見謝景趕緊把嘴裡的小龍蝦嗦幹淨,套了雙塑料手套,“隊長,你要吃我給你剝。别到時候不小心把你衣服弄髒了就不好了。而且這個手套根本就不禁折騰,你剝着剝着,一不小心就漏油了,等你一摘手套,照樣滿手油。”說話間,他已經剝好了一個,略微站起身,扔進了白夜面前的塑料碗裡面。
白夜在盤子裡面夾了塊土豆,就着謝景剝的小龍蝦一起吃了,擡起眼角看他——謝景還在剝,間隙自己嘴裡叼着一隻。他剝蝦的時候是很認真的,頭發在頭頂塑料棚的白熾燈下投出一線陰影,勾勒出了高挺的鼻梁,背脊連帶着到脖頸微微勾出一道流線型的弧度——并不是那種耷拉着沒有精神的樣子。
他其實本來就是應該挺直背脊的,白夜沒由來的冒出這個想法。謝景在市局的時候,背脊總是微微勾着,顯得整個人有點慫。但是此刻白夜卻覺得,那應該不是真的他。
他年齡不是真實的,因為犯事被神都召回後能夠重新出來。他打人的時候動作狠厲,眼神陰冷。但是該示弱的時候,整個人又像是什麼都不清楚,懵懵懂懂,甚至還有點無所适從的意味,讓人覺得無辜得很。
他可以完美的把自己裝成一個學生,也可以如此刻一樣,将自己藏匿在人群中,平凡得和這世上所有的芸芸衆生一般。
所以,他到底是經曆過什麼?也一直在隐藏着什麼呢?
“謝景?”
“嗯?”謝景剝了一小碗,不是他不舍得,是這個小龍蝦真的少,他也不能隻顧着白夜不是。他含糊的應了一聲,然後獻寶似的将小龍蝦放在了白夜的桌前。
白夜先是看了他遞過來的小龍蝦一眼,接着又看着他。白夜想問,你願不願意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好的壞的,我都願意聽。但是他開口,說的卻是,“除了考取通行證之後,你是不是以前也從神都出來過?”
“為什麼這麼說?”謝景詫異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說,你一個領導,難道不知道這個是不可能的嗎?
白夜盯着他,“你看起來像是在外面生活了很久。”
謝景拿筷子夾東西的手一頓,但是細微得幾乎探查不出來。
“這話我以前就說過了,果然您和我這樣不是同一類人。怎麼說呢?我的終極目标就是有一天能夠考取個居住證,但是我不是遇到您了嘛,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老實說,能在您的手底下做事,我覺得比我考個居住證強多了。”謝景頓了頓,又瞅一眼白夜,“您是真的不知道,我們要出來,得預習多少知識。還有啊,你沒在神都基層生活過,不知道我們正常情況下其實和普通人也沒多大差别。當然嘛,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不正常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在基層待過?”
“那哪能啊,您看起來就和我們這些不是一類人。”他又重複一遍。白夜還想說話,被謝景拿着筷子往上一指的動作止住了。
謝景仿若無意識地點了幾下頭,良久拿過一旁的可樂,“咔擦——”一聲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可樂在口中還有着辛辣殘留的時候,對于口腔的刺激性其實是很大的。謝景下意識地就皺了皺眉。
“隊長。”謝景神情有些煩悶,他磨了磨後槽牙,“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上是沒有公平可言的。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就算你在基層待過又怎麼樣?你也知道你隻是待過啊?你知道那些神經病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嗎?我就見過一個傻逼,發了狂,想吸血,你知道嗎?就像那些吸毒的一樣,他抓着自己的手就直接啃下去,他們簡直就毫無人性可言。不對——”謝景自嘲一笑,“本來就不是人。”
攤位老闆吆喝着新烤的肉串要不要來幾串,風吹得塑料棚子嘩啦嘩啦的響,塑料桌上的烤盤、小龍蝦早已經冷卻。
白夜想說什麼,手機鈴聲響起。
——是肖江輝的電話。
“隊長,我拿那照片請圖偵的幾個兄弟幫忙看過了,他們剛剛回我消息了,确認是原圖,沒有什麼PS修改痕迹。”
“嗯,知道了。”白夜挂斷電話,看向謝景,“你還吃嗎?”
謝景搖搖頭,“不吃了。”
“那走吧。”白夜站起身,先行一步去付賬了。
謝景看着他位置前還沒有動過的小龍蝦,心想,得了,正好自己中午也沒有吃他剝的,兩清了。
夜市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老闆迅速收拾好剛剛謝景白夜坐過的桌子,招呼新來的人坐下。
白夜站在人行道盡頭的十字路口,回頭,對上謝景的眼睛,他說,“其實我知道的。”
他很有耐心的等到謝景走到自己的身邊,“你說得對,世界上沒有公平可言。但是如果是你鄧局聽到這話,他大抵就會教育你,我們身為人民警察,應該時刻懷揣着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堅守公理,永懷信念。隻有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不求公平,但求以身證道!”
“呼——”謝景呼了口氣,老實說,這話他聽過差不多的,“這話你信?”
“信啊。”他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但是我可沒辦法保證自己能做到。”
謝景表情一瞬空白,他還以為着最起碼是一堂素質教育走起。
白夜伸手勾過他的脖頸,帶着謝景往酒店方向走去,“先回去吧,明天還上班呢。”
“我要去學校,可以晚點起嗎?”
“可以,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小子挺能轉移話題的啊。”白夜語氣不無揶揄。
“什麼轉移話題?我不知道!”謝景表示,我不清楚,我不明白,你别瞎說。
靜默良久,白夜低頭在謝景的額頭靠了靠,“人分三六九等,但是,你不會再遇見一個我,我也不會再遇見一個你,之所以有區别,最主要還是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完全相同的一個人。不過,我的重點是,如果你要來上班,就好好上,就……”大概是酒後勁上來了,白夜感覺有點迷糊。
謝景接口道,“時刻懷揣着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堅守公理,永懷信念。不求公平,但求以身證道!”
“……”
“我也不能保證我能做到,但我會盡量試試。”謝景改為伸手攬住白夜的腰,扶着他往前走,“所以,謝謝隊長你給我這個機會啦!”
白夜一偏頭,近距離看着謝景的眼睛,“那就好好表現。”他混合輕笑的聲音很快被夜風吹散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