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照樣是窩在自己的小沙發上,“所以田富剛是怎麼死的?”
沙發邊上的燈光已經開到最暗了,白夜一雙長腿直直伸着,他雙手交疊靠在腦後,那樣子,直接可以拉去拍封面大賞了。
“田富剛一開始就是死因明确的,附近所有河段的監控都看過了,确實不存在被他人殺害的可能,而且整個案件涉案人員盤查下來,最有可能的李文敏和那個皮條客鄒新萬在當晚都有不在場證明。”
謝景盯着電視看了會,喃喃道,“當時唐副支不是分析了可能是毒品混吸導緻的吸毒者活動加劇嘛?”
“這個我有考慮過,但是當時監控可視的條件,看着田富剛那樣子并不像吸毒的,所以目前存疑。而且無法證實他殺的主要原因就是,在當時發現田富剛屍體的河段搜尋,并沒有發現類似兇手腳印、血迹、指紋或者毛發等痕迹,田富剛屍體上也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殘留DNA。”
“那李文敏在這起案子中是充當了什麼角色呢?”謝景偏過視線看向白夜。
白夜又将雙臂抱在胸前,“要不要猜一猜?”
謝景沉思了一會兒,“那李文敏和田富剛應該就是類似于包養的關系吧,而李文敏這個人,應該和鄒新萬也有接觸,或者直接一點,李文敏就是通過鄒新萬認識的田富剛?”
雖然不明顯,但白夜淺紅的唇角确實彎起了一道弧度,“你猜得不錯。”
白夜擡手按在太陽穴上,“李文敏最先開始還不承認,但是經偵抽調的銀行流水,在朱建賓交代的時間節點後,确實是有一筆二十萬的入賬。當然,她最先開始的時候還嘴硬,隻不過已經聯系了她家裡面,她家庭條件确實是一般,所以那輛車雖然是在她的名下,但是付款的錢還是田富剛掏的。最為關鍵的就是,她确實是不知道田富剛已經死了,就和田富剛聯系,當天呼出的沒有實名制的黑卡,在她的手機槽裡面。”
“嗯。”謝景點點頭,“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李文敏在不知道田富剛已經死了的情況下,就敢說自己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懷疑田富剛的死不單純,她是敢肯定田富剛不會暴露自己?”
“敢!”
謝景眼睛眯了眯,在等着下文。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拐賣婦女、兒童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或無期徒刑,但在這起案件中,實施犯罪的主要罪責人是朱建賓,田富剛被抓了也完全可以說自己不知情,更何況他還給了受害人潘嬌嬌家裡面一大筆錢,如果到時候真的要鬧起來,其實對他還是很有利的。”
謝景聽得仔細,從身後摸了個靠枕抱着。
“李文敏之所以笃定田富剛不敢供出她的原因就是——”白夜半垂着眼簾看着他,“她懷了田富剛的孩子。”
謝景吸了口氣,“這樣啊。”
“那當時和田富剛一起去潘嬌嬌家裡面的女的又是誰?”
“一個會所洗頭妹,拿了幾千塊錢去租的,她開始也懷疑是拐賣,不過看田富剛給了人家十萬,就沒擔心什麼了,開開心心的陪着演完戲,拿了錢就走了。”
謝景似乎有些感慨,歎道,“哎,人啊。”
白夜敏感地追問道,“怎麼?”
“我在想,這樣是為了什麼呢?感覺也沒有得到什麼啊。”
白夜似乎在思索适當的措辭,他微微往後靠着,“可能是為了錢吧,就像那時,人心這種東西,如果是帶着欲望。”
謝景笑了笑,“我知道,你說過——”他頓了頓,“人心難滿欲壑難填。”
“是啊。”白夜往後倒,頭靠在沙發背上,“也不是隻有毒品這種東西才會讓人上瘾,金錢、權利、性,哪樣沒有瘾呢?”
謝景把下巴擱在靠枕上,“隊長。”他叫了白夜一聲,說,“那些在柏圖山莊發現的女孩的照片,有聯系她們家裡面的人了嗎?”
白夜擡頭看他,其實他不太能明白謝景為什麼有時候會叫自己的名字,有時候又稱呼自己為隊長,不過這個問題,問出來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他說道,“聯系了,基本上都是瞞着家裡面的人偷偷的,也有幾個聯系不上,趙冬冬他們那邊在處理了。不過——”白夜話鋒一轉,“你反應為什麼這麼大,當時真的是有點把我吓着了。”
“什麼?”
“你隻是看到照片,然後就吐起來,怎麼?條件反射?還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不會說,白夜在心裡想到,謝景是不會告訴自己的原因的,他大概率會搪塞過去。
“你們沒有聯系到當事人,有沒有已經不在了的?比如周曼這樣的?”
他果然沒有回答,不過也确實有,白夜眯了眯眼睛,“當時照片上的女孩核實身份後,發現有個女的,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自殺了。”
“我知道。”
白夜有些意外,“嗯?”
“因為她住在我的隔壁。”謝景輕輕地呼了口氣,“我也是一直以為她是因為男朋友的問題才自殺的,但是我在那疊照片裡面看到她了。很可笑,對吧?”謝景似乎是想要應景的牽扯一下嘴角,但是實在是沒有力氣,就這麼斜倚在沙發靠背上,面容素白,“我不知道她是死了多久才被發現的,我隻記得,她躺在沙發上,割了腕,血就這麼流了一地,也不知道當時她會不會覺得痛?”
“謝景?”白夜不确定的喊他一聲,剛想起身過去,被謝景微微搖頭制止了。
“死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在可控的情況下去死。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意外讓我就這麼死了,所以不會覺得害怕,可是如果是想着自己去死,那我真的是怕得要命。”謝景頓了頓,看向白夜,眸光有些晦澀難辨,“所以,如果是要自殺,那得有多大的勇氣啊。”
“謝景!”白夜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撐在沙發扶手兩側,由上至下看着他,“這不是你的錯,你别想這麼多。”
“嗯嗯。”謝景點點頭,“可是你知道嗎?她問過我,活着是為了什麼,我告訴她,活着是為了活着。是不是這樣?”他好像不是在尋求什麼答案,謝景的視線渙散,飄忽地看着白夜的臉孔,但其實他的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瞳孔是沒有聚焦的。
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對勁,白夜扶住他的臉頰,強迫謝景看着自己,然後低頭,抵着他的額頭,“是這樣,你沒有說錯。”
謝景好像漂浮在混沌的溫水中,意識黑暗昏沉,“所以她自殺了。”
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這個,所以當時才反應這麼大的嗎?
白夜微微皺了皺眉,他捏住謝景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就着這個姿勢低頭吻了上去。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但算得上是第一次這樣深入,幾乎是想要迫不及待的帶着渴求去攫取。謝景低低地呢喃了一聲,“唔……”這個姿勢導緻謝景的肩背和腰線都後仰懸空。白夜感覺到謝景懷裡的靠枕落了下來,柔軟地砸在他的腳背上,然後那本來是抱着靠枕的手勾住他了腦後頸。直到謝景因為呼吸不上來,按住白夜的肩頭推了推他,兩人才分離了這漫長的糾纏。
謝景自下而上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呼吸有些沙啞急促,連帶着胸腔劇烈起伏。他擡手撫上白夜的眉骨,喘息半晌,才笑了笑,“沒事的,你别皺眉。”他一下一下地把白夜皺着的眉宇微微撫平,“皺眉不好看,你笑起來才好看。”
聞言,白夜确實是想笑一笑,但奈何怎麼樣都提不起唇角,隻能是目光從謝景那年輕的眉眼輪廓、挺直的鼻梁上來回逡巡,“你吓到我了。”
他們兩人距離非常近,天花闆暖黃色的光暈傾灑在謝景的臉上,而因為白夜的遮擋不透光的地方,又顯出了極淡的黑色陰影,明暗交錯中,謝景無聲地笑了笑,小聲說,“對不起。”
白夜略微靠近,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謝景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借着這個力量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我要回去。”
回去?是因為那個女的嗎?白夜幾乎是一瞬間就在腦海裡面猜測了起來,因此他不假思索道,“我陪你。”
“不。”謝景撇開自己的視線,“不用。”
“那我送你過去?”
“不用的。”謝景語氣輕淺,但是十分堅定,“我一個人去就行,我上去換衣服了。”說完,他繞過白夜,去了二樓。
他下來時,白夜還在客廳中央站着,并沒有坐下。謝景看了他一眼,直奔玄關,“那我走了,你記得早點休息。”
“等等。”白夜走過去叫他。
謝景微微一愣。
“把衣服穿着去。”白夜指了指衣架上挂着的外套,眼底的笑意背逆着光,“記得上班不要遲到。”
“好。”
“咔哒——”直到電子門鎖扣上。
頂層複式走廊牆壁雪白空曠,謝景垂手摸了摸外套的扣鍊,背靠在牆上,深深呼了口氣,仿若虛脫一般,良久才直起身子往外走去。
白夜垂着眼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知道此刻謝景的身影正在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深處。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望着腳下黑夜中一望無際的路。
沒關系,即使是帶着秘密,我也不會讓你獨自一人。
那些湮滅在長夜不為人知的過往,永遠不會成為阻擋你向着光明而去的鐐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