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與否,蕭長遐,你在意麼?瓜田李下,我就算是否認,也沒人會信。”溫蘭殊坦然,面無懼色。“人與人尚且不能推心置腹,我們沒必要什麼事都告訴你。”
蕭遙來勁了,“哦?你們?”
溫蘭殊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道理,這蕭遙是武夫出身,手裡的刀環比什麼都頂事,他雖然學過一段時間的武藝,騎射也不差,但是和蕭遙這種比起來,多少還是有些露怯。
溫蘭殊直直回看過去,怒目平息了蕭遙眼神裡的狎戲,“你是西川節度使的人,你們西川能對朝廷毫無保留麼?要是西川可以的話,那麼我溫蘭殊也可以。”
短短幾句話把二人的矛盾轉移到了藩鎮和朝廷上去,蕭遙不得不佩服文人的三寸不爛之舌。
“好了,不說這些了。”蕭遙不再自讨沒趣,“我一開始以為會是哪個寵妃,想着自己來得不巧,明明跟陛下通禀的時候,陛下還說有時間呢,結果一來開門的是你,陛下也睡下了。我也得想開點,有溫少卿在,陛下好歹能讀讀書,問問時政,要是哪個禍國妖姬,不就‘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溫蘭殊咬着嘴唇,“是啊。”旋即轉念一想……什麼,這不就是在陰陽怪氣說他是禍國妖姬麼!
“你!”溫蘭殊上半身直立起來,又坐了下去。
乾極殿動起手來總不好,而且他不占理,要是蕭遙嘴巴沒個把門的說出去就不好了。
确實是有這樣的傳聞。皇帝十八了,按照大周前幾任皇帝的年紀和長子出生時間,李昇現在應該有兒子才對,沒兒子不正常。除了武成帝的第一個兒子來得比較遲,剩下的皇帝誰不是十五歲一過就有長子,哪怕夭折,也會有個孩子。
尤其先帝罹難太過倉促,因為胡人攻進京師,連夜逃往西川,不幸水土不服離世,原太子亦是長于深宮,體質太差,即位兩年駕崩,隻留下一個幼子李昇摘了桃子。
政局打亂,原本的聯姻作廢,新的外戚又興起,所以滿朝文武都希望皇後或者某個妃子趕緊生育子嗣,最好是皇後。可是皇帝偏偏就對後宮不太感興趣,天天待在乾極殿,逢年過節可能會去找皇後或者幾個嫔妃。
所以就有人說,皇帝可能對女人不感興趣,不然為什麼天天要麼和溫蘭殊待着,要麼和金吾衛待着?
結果今天還被蕭遙抓到現行!
“據我所知,溫少卿還未娶妻吧。”蕭遙不緊不慢,把手裡的姜湯喝完,渾身回過勁兒來,隐約有些發熱,“你年紀比陛下年紀還大,怎的不想着成家立業?”
溫蘭殊不再看對方,“京師這個年紀沒成婚的一抓一大把,你為什麼隻問我。”
你不也是麼……溫蘭殊心裡想。
“哦,也确實。現在讨不到媳婦的很多,可是宰相之子,怎麼可能沒有人家說和親事?”
還沒完了!
溫蘭殊并未順着蕭遙的話,反唇相譏,“蕭長遐,你不是來找陛下的麼?怎麼問我問得這麼積極。”
“難得見一面……”蕭遙低下了頭去,鬓角猬毛舒張,眉弓如聳起的山峰,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隐匿在陰暗裡,“就想多問問。”
“難得見一面?”溫蘭殊一頭霧水,也是,他久居京師,蕭遙可能常年在進奏院忙,令狐鎮有事也會召他回蜀中,兩個人所住的地方不在一個坊,日常的軌迹可以說是完全不重合。
蕭遙支着下巴饒有趣味地笑了笑,“之前萍水相逢幾面,總是沒能說得上話。你我分屬不同派系,自然私下也不能聯系,正常不過。”
溫蘭殊挑了挑眉,他這輩子要見的人何其多,說不上話的更多,從來不會因為無緣分而心生落寞。
他的世界已經很擁擠了,蕭遙僅僅是最邊緣最邊緣的人,隻是聽過幾次,見過幾面,沒必要因為不該有的緣分而黯然神傷。
沒過一會兒内殿傳來聲音,“小殊,小殊!你去哪兒了!你快回來……”
蕭遙皺眉,雖說聽過旁人講當今天子暗弱,但決計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懦弱,睡覺還要人哄。思及此,不禁咬了咬牙,誰能想到明堂之上重兵拱衛的皇帝,竟是這樣一個廢物。
竟是這樣一個廢物,讓溫行、韓粲俯首稱臣,盡心竭力縫補破碎江山。
竟是這樣一個廢物,每年加征西川的稅收,讓江淮轉運糧食,可謂是民不聊生。
——竟是這樣一個廢物,能讓當世璧人溫蘭殊甘願忍受面首的污言穢語,每有需要便待在身邊。蕭遙望着溫蘭殊匆匆離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喝了姜湯還是别的緣故,心尖有些發燙,拳頭不由自主也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