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隊列下,似乎沒有盡頭,原本養尊處優的公卿,看不上這些田間地頭的武夫,怎麼也沒想到,要保護他們的人,此刻将刀對向了自己,而他們重重修建的堡壘,原來那麼脆弱不堪。
盧英時問,“紅線,你知道溫侍禦的病該怎麼辦麼?”
紅線難得迷茫起來,“藥不在公子身上。”
與此同時,溫蘭殊掙紮着起身,“賀蘭戎拓。”
“你醒了?溫侍禦驚才絕豔,不如教教我,我搶了瓊林庫燒了長安城後,該怎麼辦?”
“你……和鐵關河……”
“你果然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症結所在。是的,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這麼順利攻下長安,但是嘛,其實也不僅僅是我,溫行和盧彥則都離開長安,我們不過是措手不及,馬上就要出長安了。留下,隻能是死路。”
賀蘭戎拓竟然唱起了敕勒歌。
輕飄飄的樂聲回蕩在喊殺聲四起一片狼籍的長安,還真是荒誕不經。
“你要回去?”
“我要帶我的族人,回草原。”
賀蘭戎拓的氈帽很厚,絨毛紛飛,厚厚的豹紋捍腰和大氅,都讓他看起來和漢人格格不入。
“漢人并未虧待你。”溫蘭殊有氣無力,趴在馬背上,他很想生氣,可生氣也是需要力量的。
“裴遵,盧臻,你們漢人的宰相,沒有一個不忌憚我的,他們因為我是漠北人,就算接受王化,也不甘心看到我有兵權,要麼組織效節軍和我抗衡,要麼給權從熙加官晉爵,然後制衡我。”
“那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回家。”賀蘭戎拓行走在毀壞過的長安城,心裡其實沒太大的觸動,或許是因為打過仗,又或許是因為,這些人和他無關。
“因為有人告訴你,這樣可以報仇,可以拿到錢财,踏上回家的路。”溫蘭殊一語中的,“可你……信錯人了。”
賀蘭戎拓啞然,“什麼?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吧,你的話,我不信。”
“是誰讓你留下我的?鐵關河?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很讨厭我,甚至恨我,這下我是明白了。他按兵不動給你個大好處,作為交換,你把我送給他,是吧?”
“跟你說話真沒意思,說得越多越容易錯。”
“我聽到了。”
“什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賀蘭戎拓整不會了。
“你們,殺了一長列的人,戕害忠臣,留下奴顔婢膝的……”
韓紹先眼神有點不大對,“溫蘭殊你别說我哦,獨孤逸群也這麼做了,你可别隻說我。”
溫蘭殊渾身動彈不得。
“你們怎麼對我都無妨,不要傷害這幾個小孩。”溫蘭殊心髒突突直跳,“他們是因為我……”
“我沒那個必要。”賀蘭戎拓停到韓府門前,“哎呀,這麼快就回到了我那位舊主的院子,韓紹先,來,給我牽馬。”
韓紹先忍氣吞聲,走到賀蘭戎拓的馬前,牽着缰繩。賀蘭戎拓踩着馬镫下來,看了眼溫蘭殊,“你這是怎麼了,還能走麼?”
溫蘭殊這會兒滿臉布滿紫色紋理,硬撐着從馬上下來,走一步都得喘口氣。
“那你先在這兒待一會兒,之後我會把你送到鐵關河那裡。”賀蘭戎拓伸了個懶腰,迎面獨孤逸群捧着雲骧軍相關文牒走上前,韓蔓萦在院子裡,哭泣落淚。
“子馥……”
溫蘭殊不想看見獨孤逸群,臉撇過去,在紅線和盧英時的攙扶下,走去了偏院。同時,李可柔和鐵關河步入韓府,她很快就和哀戚落淚的韓蔓萦走向一處,怒氣沖沖對鐵關河說,“我同意了你的條件,你不許傷害我母親和女眷,包括韓娘子。”
條件?什麼條件?走到竹林後的溫蘭殊咳嗽幾聲。
鐵關河聽出來是溫蘭殊的聲音,“好啊。”
李可柔和韓蔓萦往後院去了,鐵關河快走幾步上前,攔住了溫蘭殊的前路,“诶,溫侍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你是平戎軍指揮使,為何與逆賊勾結?”
鐵關河聳肩,“公主要來找韓娘子,我就跟着一起來了。她也真是的,京師有關系的女眷都要保護好,明明都自身難保。”
“她答應了你什麼條件?”
“你說她一個弱女子還能答應我什麼條件?”鐵關河笑吟吟道。
“你……混賬……”溫蘭殊咬牙切齒,可是渾身遊走的丹毒攫取了他幾乎全部的力量,他單是站着就竭盡全力,雙手隻能無力地顫抖着,“你怎麼能……”
“你不是也不喜歡她?你表侄恨不得離她遠遠的,我收了這女羅刹,你該謝謝我啊。”鐵關河道,“你看,獨孤逸群歸順了賀蘭戎拓,這沒什麼好說的,大家在亂世,都想活下去,至于你麼,你要是也肯低個頭,好多人争着搶着要你寫文書呢。”
“建甯王呢?你把他怎麼了!”
“唔,沒怎麼,我不會對建甯王做什麼的。我隻不過是和賀蘭戎拓約定了一日,給他一日洗劫京師的時間,之後怎樣,我管不着。”西嶺落日沉沉,鐵關河望着竹子下流金一般的影子,“你還有一晚,過了今晚,是什麼結果,我也不知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瞬息萬變,每個人的想法和決定都是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