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戎拓沙場殺伐久了,看到桂殿蘭宮、雕梁畫棟,以及層層疊疊的藻井,第一反應是自己步入了壁畫之中,他不是第一次來,卻在每一次踏進宮闱的時候,都在心底裡如斯感歎。
要是我的就好了。
李昇居于主位,身後屏風繪有雲紋,那是天子才有的黼依。賀蘭戎拓覺得漢人就是講究,什麼都是天子才能做,連顔色也要分個高低尊卑。但是在他享受到這種權力之後,也不可避免地覺得什麼東西尊貴,比如紫色的衣服就是比绯色的尊貴,金玉革帶就是比犀玉革帶尊貴。
他覺得那扇屏風好看,坐下來之後,問道,“陛下這屏風真不錯,不知能不能割愛給臣?”
李昇遲疑片刻,旋即恢複沉穩,“好啊,一扇屏風罷了。”
說罷就讓有司前去安排,“将軍為國做了這麼多大事,區區一扇屏風算什麼?就算你想要這座行宮,朕也能賞給你。”
“哼。”賀蘭慶雲率先坐不住了,小聲叨咕,“都什麼時候了,還朕呢。”
達奚铎渾身冒冷汗,隻能拼命喝酒,又不敢喝多,生怕喝多了說出些什麼不該說的。
賀蘭戎拓想起來什麼,“陛下,臣聽說,你想換周圍的侍衛,還想殺了我,不知傳言可否屬實?”
李昇面不改色,“大将軍是國之棟梁,朕怎麼敢呢。”
“那為什麼河東、西面陸續有兵馬開拔?”賀蘭戎拓質問,“陛下要是想證明自己沒說過,不如修書一封,讓他們各自散去吧。”
真是可笑,皇帝甚至還需要自己證明自己?李昇冷笑,“大将軍百戰百勝,何須畏懼?不如欣賞歌舞,朕要好好犒勞犒勞大将軍。”
這些話在賀蘭戎拓聽來就是嘲諷自己不通音律又粗俗,導緻他看李昇各種不滿意。其實他早就想殺了李昇改立個小皇帝了,主要是因為崔善淵起草了一個罪己诏和退位诏書,上面寫了李昇本是“龜茲小兒”、“戎狄之子”,賀蘭戎拓看了面色鐵青,當即給了崔善淵一巴掌。
罵他呢?這不是罵我呢嘛!
賀蘭戎拓具備武人的敏銳,這小皇帝不怎麼配合,難纏又棘手,殺了也不行,退位更難搞,兩個人劍拔弩張達成了一種诙諧的平衡。
他舉起酒杯,招舞女上前,先是攬人入懷,緊接着讓舞女喝下自己杯中的酒。
李昇握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顫。
須臾,舞女渾身抽搐,七竅流血,那殷紅的色彩實在怖人。
賀蘭戎拓松了手,舞女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止不住地往外嘔血,捂着肚子,面目猙獰,然後就沒了動靜。
“陛下就是這樣犒勞臣的?”賀蘭戎拓神色自若,指着地上已經沒有氣息的舞女,“陛下啊,你以為殺了我,就一勞永逸了?哈哈哈,整個洛陽都在我賀蘭戎拓的掌握之下,周邊郡縣,戰無不克,我奉你為君,你卻這麼不知好歹?你隻要在宮裡享福就行了,如此不知滿足,有什麼意思?”
李昇啪地一聲把杯子放到桌案上,隻聽一夥身着兵甲的武衛環繞行宮,步步逼近。門戶洞開,甲光粼粼,給賀蘭慶雲和達奚铎也吓了一跳。
“陛下!”聶松單膝跪地,又站起,“請陛下指示!”
李昇歎了口氣,聶松還是不忘救自己出去。一群甲士烏泱泱擠滿宮廷,看起來還挺壓迫,賀蘭戎拓輕蔑一笑,并不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陛下就這點人?”
李昇不言語。
“那陛下知道我在洛陽城外有多少人麼?知道殺了我會是怎樣的結局麼?哈哈哈,你想給我來個請君入甕,結果就招來這麼點兒人?”賀蘭戎拓大笑,十八歲的皇帝真是天真。
他不覺得李昇是威脅,更不在意逼近洛陽的兵力。他打仗的時候,那群孩子還在吃奶呢。
但賀蘭戎拓也不想真的撕破臉,“既然陛下看我這麼不爽,不如就把代北給我。我呢,也不在你面前晃悠了。”
這是退而求其次。代北在雁門關一代,接近北邊草原,重要程度不如晉陽。賀蘭戎拓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限度,他不可能擁有晉陽,更不可能直接弑君,如此各退一步,賀蘭部帶領族衆去代北,算是安穩下來,而小皇帝也不用整日膽戰心驚,兩京之圍自解。
這是賀蘭戎拓的想法。
賀蘭戎拓沒想到,在“天真”的李昇看來,這種想法更天真。
緊接着,李昇抽出桌案下膝蓋上藏着的短刀,直直朝賀蘭戎拓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