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沈懷川又早早來了東糧倉。
先前在這裡負責放糧的是典吏譚友源,今日卻換成了主簿徐書堯。
“金公子。”
徐書堯低着眉,向沈懷川行禮。
沈懷川用扇子輕托了一下,算是回應。
“杜衾年杜縣丞因修補吞龍江江堤被召回,譚典史被羅大人派去接替杜大人的工作了。”徐書堯解釋道,“所以自今日起,救濟災民的事就交由我來負責。”
“那辛苦徐大人了。”
沈懷川客套了一下。
“各主要受災區都已派人領走了赈災糧,金公子所帶來的赈災糧所剩無幾。剩下的這些都熬做粥食,分散到四處、派發給周邊災民可好?”
徐書堯領着沈懷川往裡走,小心翼翼地詢問。
“全憑徐主簿安排。”
沈懷川看了身側這個謙卑有餘的年輕人一眼,沒有多話。
龍栖縣縣城中心是官府府衙所在,也是富人聚集區,并沒有太多災民。
隻有縣城邊緣地帶湧進了少數災民,至于縣城之外情況如何,就沒有人知道了。
沈懷川抵達了東城門外的一個施粥點。
這裡是一個固定的施粥地點,很多災民就聚集在了城外的空地上,定時來領粥食。
官府的人在周邊搭起了臨時庇護所,有些災民也撿樹枝、用破布或茅草樹葉搭起了簡陋的住處。
這裡零零散散聚集了幾十名災民,或許是有官府的幫助,不至于過于狼狽。
沈懷川盛好粥,遞給前來領粥的人。
倒粥時卻發現那人的碗很幹淨,那人臉上雖有泥與灰、衣服也破爛,但是神色并不見急切與疲憊。
接連幾個人差不多都是這種情況,隻有少數個别人例外。
很快一隊人便領完了,可是這一桶白粥還沒有見底。
若有所思的沈懷川走到還在施粥的徐書堯身邊,不小心一個踉跄撞到了徐書堯。
徐書堯手中的粥柄并沒有握緊、摔到了地面,沾上了泥沙。
“哎呀,徐主簿見諒,怪在下沒有站穩。”
沈懷川連忙緻歉。
“無事。”
徐書堯雖被驚到,但并無怒意。
隻是從地上撿起粥勺後,看見其上沾上的泥沙,露出了些難色。
他本想将勺子清洗幹淨或換個勺子,卻突然好像想到了些什麼。
轉頭看了沈懷川一眼後,徐書堯直接拿沾了泥沙的勺子舀了半勺粥,就要倒在眼前那個人的碗裡。
隻見那個人直接避開了,嚷嚷到:
“你這勺子掉地上了沒看見嗎,那麼多泥沙讓人怎麼吃啊!”
“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去清洗幹淨。”
徐書堯連聲道歉,拿着髒勺子退開了,并隻身去往河邊。
“既是因我碰掉的,徐主簿我随你一起前去清洗吧。”
沈懷川一臉歉意地跟了上去。
河邊離此處不遠,隻是被河道旁生了一叢灌木,有齊人高。
除了沈懷川的侍衛南風沒有其他人跟上來。
路上徐書堯吃掉了那半勺粥,看似與沈懷川齊行,實則暗自領着沈懷川走到了灌木叢後。
那處的河岸邊有艘帶棚頂的小船。
“金公子請上船。”
徐書堯将小船拉近,請沈懷川上去。
沈懷川沒有質疑或問些什麼,隻從善如流地上了船。
三人都上船後,徐書堯對南風說道:
“有勞閣下駕船去往對岸。”
二人在艙内坐定後,沈懷川沒有說話。
“還請公子恕罪。”
“徐主簿有事不妨直說。”
“公子應該也看出來了吧,方才領粥的那些人,十之八九都并不是災民。”
“嗯。”
沈懷川神色如常。
一般災民,四處逃難奔波,疲憊饑餓,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哪會像剛剛那些人那般平靜,還嫌棄粥中有泥沙。
“那些都是羅知縣他們找人假扮的。”徐書堯面露痛色,“真的災民,都被他們攔在了外面。”
“你口中的‘他們’,也包括你的父親徐司霖?”
雖然知道答案,但沈懷川還是問了出來。
徐書堯沉默了好幾秒,沒有立刻回答,最後才似下定了決心般吐出兩個字:
“自然。”
“你為什麼要告發他們?”
“因為他們是錯的。”
“為什麼要告訴我?”
徐書堯第一次擡起頭,正視沈懷川的眼睛,緩慢卻堅定地說道:
“這些天,觀公子之言行,我相信公子是真的在為災民為百姓考慮。”
此處無需再裝做其他模樣,沈懷川收起來纨绔子弟的浪蕩樣子,淡淡看了徐書堯一眼,沒有接話。
“我知道金公子是京城來的貴人,公子在前些天,能使赈災糧分發到四處災民手中,也定有辦法救救逃難到城郭、官府不管不問的這些難民。”
面對眼前這個突然換了氣場、仿佛換了個人般的公子,徐書堯心如鼓擂。
半響,在徐書堯就快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沈懷川露出了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