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梁亦芝受那樣的傷。
顧寅言阖眼屏息,沉在水裡。
時間流逝,他用全身的感官去感受氧氣一點點被吞噬,胸口的心跳漸漸提速。
短暫的窒息感過後,随之而來的竟是一種求生本能與瀕臨極點的生理反應,相互對沖的快感。
胸腔肺腑被狠狠擠壓,耳膜裡響徹轟鳴。在氧氣消耗殆盡的最後一秒,他直起身,沖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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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顧寅言吵過架之後的頭兩天,梁亦芝的心情不太好。
她打電話給何嫚,讓她陪自己出門散散心。
正在挑選地點時,她想起了之前去的那個清吧。環境優美、飲品也有特色,氛圍舒适,便把見面的地點約在了那裡。
晚上八點,何嫚開車帶梁亦芝來到了HOOK。
HOOK是這家酒吧的名字。
露台剛剛開放,玻璃門大敞開。有許多座位被提前預定了,還有剛剛在室内的客人也紛紛端起杯子,有說有笑地朝露台湧過去。
梁亦芝拉着何嫚,好不容易竄到最前列,搶占了最後一個座。
何嫚脫下西裝外套坐下。
梁亦芝見她裡面隻穿了件抹胸,驚愕道:“這裡風很大,你别着涼了。”
“都坐露台上了,還怕什麼,這樣才涼快。”何嫚絲毫不懼這秋風,對她來說不過是撓癢癢罷了。
她問梁亦芝:“怎麼今天想出來喝酒了?這麼難得。誰惹你生氣了?”
“也不算吧,就是和顧寅言吵了幾句,有點郁悶。”
“又是顧寅言?”何嫚笑一聲,“什麼事兒啊?”
梁亦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何嫚說了。
何嫚端着下巴,認真聽她講完,才道:“亦芝,我說這話不是幫着顧寅言。你倆的出發點都沒錯,但是,顧寅言的提醒不是沒道理的。”
“我明白。”梁亦芝歎一聲,“所以後來,我讓她給我補了字據的,轉賬說明上也做了備注。”
雖然有點莽,但她到底還是給自己留了個心眼。
她靜靜低着頭:“隻是他說的話,讓我有點傷心。”
一些重話,外人來說或許無關痛癢,但如果是出自最親密的人嘴裡,那傷害便會成倍增加,原本一點莫須有的情緒都會被無限放大。
梁亦芝現在就是這樣,心頭升上一股毫無緣由的委屈。
何嫚安撫她:“哎呀,顧寅言那家夥你還不知道?他從來都是嘴巴比刀尖還利,嘴上逞能而已。”
“你沒發現嗎?他最喜歡說反話,每次咱們送他禮物,他明明很喜歡,卻總說是因為讨厭丢東西産生的罪惡感;明明每次都願意跟我們一塊玩,還嘴硬說是怕我們死在外面。”
何嫚輕笑一聲:“你也别因為這些小事影響心情了,咱們都冷靜兩天,說不定就好了。”
何嫚拍了拍梁亦芝的頭頂,她的頭順着她的力道點了兩下。
不管怎麼樣,把憋在心底的東西說出來了,她也總算好受了些。
坐下來半天,台面上還是空的,何嫚攤開桌上的酒單問:“來點酒水潤潤嗓子先。有什麼好喝的,你給我推薦一下呗?”
梁亦芝爽快答:“你先看你有沒有特别想喝的,沒有的話我直接給你點。”
何嫚手在酒單劃了一圈,這酒水名字起得抽象,每一串文字都饒有興味。她看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決定還是把這重任交給梁亦芝。
梁亦芝拿着單子去了吧台。
她站在吧台前,垂眸看着手裡的酒單,對裡面的工作人員道:
“你好,我要一杯‘濕透的月亮’,一杯‘燒星野’……嗯……還有一杯……”
“‘燒星野’的度數很高,兩位女士确定要點這個嗎?”
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陌生又熟悉。
視野裡的墨色大理石吧台上,出現一雙白而骨瘦的手,青色脈搏凸起,順着小臂緩緩攀爬至上。
梁亦芝目光順着那雙手,擡起頭。
卷曲的一頭黑發今天也被打理得漂漂亮亮。她撞進他沼澤一般極具吸引力的笑眼裡,大腦一瞬間忘記了思考。
“不記得我了?”
“……當然記得。”梁亦芝召喚六神歸位,極速翻過腦海裡的姓名冊回憶,脫口而出:
“你是……賀新年?”
“真棒!”他誇張地拍了兩下手,不可思議地感歎,“雖然我的名字叫賀新圖。”
……
梁亦芝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大概是年近末尾,她的潛意識已經在想着快過年了。
賀新圖隻是微笑着看她。
他并不介意她記錯自己的名字,畢竟距離他們的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很久了。
見他站在吧台裡,還穿着工作服,梁亦芝主動問:“你在這裡上班嗎?”
“不。”賀新圖伸手,将她手裡攥着的酒單壓到桌面上,食指在上方扣了扣,“我是這裡的老闆。”
“真的?”梁亦芝很是驚訝,“真是太巧了。我常來這裡,特别喜歡這家店的酒和氛圍。”
賀新圖勾勾唇:“那我很榮幸。”
梁亦芝提起上次分别的時候:“上次你走的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打聲招呼。”
“那天我接了個電話,臨時有點事,就先離開了。”
賀新圖解釋完,從褲袋裡掏出手機:“加個聯系方式?”
“好。”
梁亦芝正準備掃對方的二維碼時,賀新圖卻把屏幕移開了。
他微微低頭靠近了她:
“在這之前,我要先确認一下,今天來的隻有你們兩位嗎?”
“是的。”
“上次那兩個男生呢?”賀新圖說着,視線掃過她的臉。
她的臉小又偏短,眼睛很圓,鼻子尖翹,皮膚細膩到看不出毛孔。
賀新圖低聲:“那天後面來的那個男生,是你的男朋友?”
梁亦芝會想起顧寅言站在門口的畫面,她誠實道:“不是,就是朋友而已。”
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賀新圖松一口氣:“那太好了。”
梁亦芝不解:“什麼?”
賀新圖的聲音像在酒液上方漂浮的冰塊,撞在杯壁上,清脆悅耳。
“因為我差點以為,我們要做不成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