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徽之來到園子這邊時,李绶已經被擡進了廂房。
“郡主這邊有我照料着,沉香劈山救母的戲就要開場了,各位不如回那邊去?”
張樂容隐晦地看一眼崔黛歸,朝姑娘們說道。
不論真假,在場姑娘們都是一臉的擔憂,聽見此話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看見崔黛歸還站在原地,關邊月想上前去,卻被楊昭搶先一步。
她拉過崔黛歸的手,婉約含笑道:“崔二姑娘真乃爽直之人!快同我們一道過去罷。”
崔黛歸心道你這樣拉我走,論爽直我還不如你呢。
隻是她也領情,便對楊昭笑了笑,說:“楊姑娘放心,那位郡主娘娘如今可沒力氣責罰我呢。”
崔黛歸執意留住這裡,楊昭便也不再說什麼,隻當她是不愛去湊那邊的熱鬧,便道:“日後有機會,咱們再會。”
便頭也不回朝着離開的人群追去。
這時關邊月才走到崔黛歸面前。
她張了張口,顯得憂心忡忡,“多謝崔姑娘相助......郡主醒來隻怕要怪罪于您,到底是我連累您了。”
崔黛歸倒是詫異,“你是欠我的麼?我又未曾幫你。”
這姑娘實在窩囊,崔黛歸直言道:“說來倒是我連累了你,那盆臘梅沒摔到我身上來,她必要記恨你罷?”
“不過我也不會謝你。若你真砸到我了,那現下人事不省的,可不僅郡主一人了。”
這樣說不過就耍潑的伎倆她早見識過多回了。
前世成為六皇子妃後,這位尊貴的長泰郡主依然瞧不起自己,在各種場合明裡暗裡地出言譏諷。
奈何天之驕子平常被奉承慣了,嘴皮子功夫實在有限,每每到最後都得來這麼一下才收場。
崔黛歸想着,便說道:“惡人自有惡人磨,她是惡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多餘的擔心且收收罷。”
“如若我是你,合該好好想想,何至于讓人欺辱至此......”
想起這姑娘的來曆,她又緩了緩語氣,“寄人籬下的滋味我也嘗過,不過總是比你要幸運些的。你如何艱難我難體會,但無論如何人總得替自己争一争,别讓耳光輕易就落到臉上來不是?以後若是有難處,且來侯府找我——”
正說着,卻瞧見關邊月眼中露出驚詫,更是帶了些掩飾不住的難堪。
她便話鋒一轉,挑眉壞笑,“小事不想幫,大事幫不了!誰叫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私生女呢!”
關邊月連忙道:“何必妄自菲薄!您——”
“是啊。何必妄自菲薄呢?”
崔黛歸打斷她,擡起手将袖子露出來,“看你這菡萏繡得多好,比之宮中大家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能傳揚出去,不知要叫多少人羨慕呢。”
關邊月臉上一紅,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這樣的評價。
正說着,斜刺裡突然有人刻意地咳了一聲。
崔黛歸擡眸,海棠花樹後邊傳來腳步聲,下一刻一張清隽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看到這張臉的瞬間她眼中劃過一絲驚慌,又迅速恢複平靜。
她面上霎時便紅了起來,卻自欺欺人般強撐着笑意,然而心中早已湧起了翻江倒海的懊惱——方才的話不知被聽去了多少。
尤其是那句“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張樂容睨了她一眼,才對身邊人道:“表兄,郡主就在廂房裡,你快去看看吧。”
說着她又扭頭道:“實在有勞尊駕。”
勞煩誰?
崔黛歸一愣,就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從那叢海棠花樹後傳來,“不敢當。”
正覺着這聲音有些耳熟,就見花樹後隐約又現出一個颀長的身影。
然後一個紅袍玉绶的郎君踩着雪從花樹後走出。
竟是顧晏!
崔黛歸瞳孔一縮,一瞬間便想退開。
卻見顧晏那厮竟似乎朝這邊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轉過頭去,對陸徽之道:“徽之先請。”
這一聲又将崔黛歸拉了回來。
她看着陸徽之朝着自己和關邊月一揖禮,才躬身掀開廂房厚重的簾子,走了進去。
等到外邊隻剩崔黛歸和張樂容兩個人時,張樂容才斂了笑容,沒好氣道:“人是給你叫來了,多的那個尾巴你且自己料理罷。真沒想到,我竟在自家為你做此等私相授受之事!”
崔黛歸一拍她肩膀,笑眯眯地說:“彼此彼此!”
惹得張樂容一瞪眼。
她們在旁邊的廂房等候。
過一會兒,陸徽之率先進門了,顧晏緊随其後,慢悠悠踏進了屋子。
簡單說明郡主情況後,陸徽之正要告辭,顧晏卻突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張樂容,“張小姐可好?”
“啊?”
張樂容一愣,随後想起這是在說前番二殿下遇刺之事。
那夜她一個國公府的小姐出現在刺殺現場确實過于巧合,顧晏追問幾次未果。
沒想到今日了,還咬着她不放。
她讪讪一笑,道:“仰賴殿下吉人天相,也幸得顧郎君施救及時,我這才免于厄難。倒是顧郎君——”
說到這裡她故意拉長了語調,“腿腳舊疾這便好了?不如也讓表兄一觀,再去旁邊廂房稍事休憩?”
聽得崔黛歸心中一樂。
這話擺明了在說他尚且自顧不暇,不如閉緊了嘴滾蛋。
她偷偷朝顧晏腿上瞧去,卻見他立在屋内,身姿清朗,背脊筆直,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傷在哪兒了。
隻可惜那刺客太不中用,竟還能讓他出席宴會,壞了她和陸徽之相處的機會。
崔黛歸撇了撇嘴,心中怏怏不樂。
“貴府不愧是将門府第,張小姐出行時竟也随身攜帶機擴之物,那夜乍見,竟是五箭齊發?不知顧某可否有幸,再觀覽一回?”
“郎君是說我那弓弩嗎?”張樂容裝傻充愣,“不過是閑暇時胡亂做的小玩意兒,畢竟是閨閣女兒家的私物,實在不敢示于人前,還請見諒。”
“弓弩乃國之利器,張小姐雖是女子,卻比工部那幫屍位素餐的人要強上許多。”
顧晏微微一笑,緩緩坐了下去,端起茶盞淺啜一口,道:“倒是顧某強人所難了,請容顧某以茶代酒,向張小姐賠罪。”
瞧這架勢,竟是要在此詳談下去了。
張樂容心中有些打鼓。
陸徽之聽出些許不對來。
他執了茶盞,為自己倒了杯茶,而後一飲而盡,笑道:“顧兄言重了,我這表妹自小頑皮,口齒伶俐了些,倒無他意。”
顧晏對他笑了笑,卻未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反倒是又看向張樂容,不緊不慢地說:“聽聞東市之内有家店鋪名叫翰墨肆,私底下也在售賣民間弓弩器物,張小姐既有此志趣,不妨去那兒瞧一瞧,許能找到些好東西?”
翰墨肆三個字一出,崔黛歸心下一個咯噔。
她豁然擡首朝顧晏看去,瞬間又驚覺反應太過,迅速收回目光。
這厮莫非知曉了她在玉面的交易?
若叫他順着張樂容查出幕後之人正是她崔黛歸,依此人前世狠絕的性子,她又焉能有命活過明日?
崔黛歸心中一時忐忑起來。
隻期待張樂容這個同自己一根繩上的夥伴,能稀裡糊塗地領着他多繞幾圈。
最好引到溝裡去!
可張樂容卻聽不懂。
她納悶道:“翰墨肆不是賣書的麼?那等酸腐儒生去的地界,也賣弓弩?”
頓了頓,又道:“我雖書讀得少,卻也去過幾回的——顧郎君莫非是诓我罷?”
她說話時顧晏一直看着她,直至說完了顧晏才斂下目光,淡淡道:“顧某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