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青雲觀。
亭外細雨潇潇,冷風卷着雨點兒打進亭中,打在顧晏的衣袍上。
身後人笑了一聲,道:“顧舍人雅人逸緻,觀中觀雨尚憐貓兒幼弱,卻怎忍心連殺我三盤棋的?”
顧晏聞言收回目光,地上的貓兒終是嗷嗚一聲,拖着流血的傷腿一瘸一跛地走進樹叢。
他轉身淡笑道:“看來今日要叫殿下盡興,微臣才可脫身啊。”
李瑾重新撚了黑子落在棋盤上,“顧舍人救命之恩瑾感念在心,隻是囿于舍人禦前行走身份,實在不好過于親近。”
“實乃上天眷顧殿下,晏不過是順應天意,助殿下暫渡難關,實在不敢居功。”
顧晏說着,執起的棋子遲遲不落下。
李瑾見狀,問道:“顧舍人既然約了瑾在此相見,有話不妨直說?”
顧晏便放下棋子,起身朝李瑾深鞠一躬,道:“殿下顧慮周全。隻是陛下年邁而諸君空懸,即便此事已了,殿下安可高枕無憂?”
這話說到李瑾心坎上去了。
他連忙執起顧晏的手,面上是難掩的激動,“舍人是瑾的恩人,若願相幫,瑾必銘記于心,他日......必銜草厚報!”
“殿下言重。”
顧晏複又坐下,垂眸看着棋盤,眼底一片晦暗之色,“前番城外刺殺,晏心中有些許猜想。如今敵暗我明,殿下不若借着花朝宮宴,來一招引蛇出洞。”
他心中想着成王的計劃,緩緩說道:“若宮宴之上殿下遭遇刺殺,一則令幕後之人自亂陣腳,趁機揪出。二則接連遭此禍事,求得陛下憐憫。三則殿下兩番大難不死,實乃上天眷顧的真命之人。若在民間散布此輿論,百姓心中,殿下必定威望大增。”
他一番話徐徐說來,李瑾聽着面色不由凝重起來。
尤其是聽到那句威望大增,他心中激蕩,不禁脫口而出道:“舍人大才!”
隻是激動過後,他卻是疑慮起來。
“倘若當真如此,屆時民間沸議,是否會惹來父皇猜嫌?況且宮中行事兇險,又有誰堪當大任,冒死充當刺客呢?”
“殿下可記得年前的削藩戰亂?”顧晏道,“此役陛下雖艱難取勝,然倉皇離京之舉早已令百姓惶然,民間李氏天威驟減,殿下若受險換得天家威信,陛下面前亦是大功一件。”
“顧晏不才,自薦為刺客,行此大不敬之舉,望殿下應允。”
李瑾沉思良久,終是大笑一聲。
他解下身上鶴氅,走過來為顧晏披上,道:“請先生受瑾一拜!”
崔黛歸遠遠走過來時,隻看到亭中好得似要結拜的二人。
她看一眼張樂容,卻見她神色間滿是驚喜,渾然不覺自己作為另一個救命恩人被冷待的可悲。
後邊崔禦鸾卻是展顔一笑,正要走過去,卻被崔黛歸攔了。
崔黛歸撐着傘站着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夫人才說了不可勾引男人,咱們還是繞着些走罷。”
崔黛歸說着,心中冷嘲一聲。
原不知崔禦鸾如何想的,今日出門前便狗屁膏藥似的跟着自己不走。
卻原來,反倒是她魔高一丈,竟這般巧遇見了二皇子。
崔禦鸾欲要反駁,卻聽張樂容驚呼一聲,“哪來的小貓兒!”
崔黛歸擡眸看去,果然那邊樹叢底下躲着一隻奶貓兒,正嘤嘤叫着,聲音細若遊絲,仿佛下一刻就要閉眼歸西。
她趕緊小跑兩步,蹲在樹叢邊,這一看才發覺小貓兒後腿似乎受了傷。
張樂容也跟了過來蹲在她旁邊,眼中滿是疼惜:“道觀的貓兒麼?真是可憐,怎的下雨還在外邊?”
崔黛歸将傘往張樂容手中一塞,抱起小貓兒,用手按住它流血的後退,問道:“有藥麼?”
“哪有啊。”張樂容說着,扭頭朝後看去,卻見崔禦鸾撐着傘,找了個高處的地方靜靜站着。
見她看着自己這邊,顧不得仇敵眼紅,隻焦急問道:“你身上有金瘡藥麼?”
卻見崔禦鸾隻是冷眼看着,并不回答。
“算了。誰出門帶藥啊?”
崔黛歸取出手帕,手上飛速動作着,沒兩下便将小貓兒的傷口包紮好了。
張樂容也拿了手帕,細細為貓兒擦拭,見到那腿上系的結,她嘀咕道:“這結打得倒是别緻。看不出來你除了會扯頭發砸花盆,還有這等好手法呢。”
崔黛歸白了她一眼,将貓兒抱起來放在旁邊的屋檐之下,說:“你在這守着,我去找些吃的來?”
“我才不要同她待在一起!”
張樂容對着還在張望亭子的崔禦鸾一努嘴,道,“索性有她在這裡,我同你一道去罷。”
貓兒瞧着不過兩三個月大,又受了傷,想必走不遠。
崔黛歸便道:“那快走罷。”
隻是等二人沿着小徑将将走到盡頭時,卻聽到身後的行禮聲。
崔黛歸頭也不回,連忙扯着張樂容,道:“趕緊走,走快點!”
張樂容卻是怔愣在原地。
她看着身後,語氣有些驚詫,“顧郎君一直瞧着崔禦鸾做什麼?那眼神......”
聽到此話,崔黛歸猛然回首。
隔着雨霧,果然見到顧晏站在崔禦鸾面前,緊緊盯着她,連旁邊的二皇子臉上都有些詫異。
他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依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隻是那目光卻洩露出幾分悠遠和溫柔......似有情愫。
崔黛歸腦中轟地一聲,一個大膽的念頭就這麼冒了出來。
雨水順着傘檐滴落在地磚之上,融入地面積水轉瞬無蹤。
張樂容哆嗦了一下,攏了攏衣袖,伸手扯過立着不動的崔黛歸,抱怨道:“不是快走麼?太冷了!”
誰知崔黛歸蓦地擡眸看着她,目光熾熱。
她壓低聲音,卻抑制不住聲音中的興奮,說道:“樂容你怎麼這般聰穎!一眼看中要害,放心,我必送你一份大禮!”
崔黛歸說着,心中早已翻起了滔天大浪。
為何從不曾想過可以撮合顧晏與崔禦鸾?!
他二人一個狼子野心,一個佛口蛇心,合該是一家人呐!
若撮合他二人在一起,那一則父親便是顧晏的嶽父,有此翁婿之情,哪怕不能避免他日後在獄中毒殺父親,也能多拖些時日。
二則顧晏前世被人砍死野外,若日後他當真落得如此,那崔禦鸾身為妻子必定要受其牽連。
三則自己也可借崔禦鸾的名義接近,伺機鏟除他,将禍害掐滅在襁褓之中!
四則也是幫張樂容擊退一大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