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内。
剛收到裕王府的帖子,長公主便聽到外面沸沸揚揚的聲音,不多時,卻是陸徽之來了。
他一身暗色袍子,猶帶着滿身的水汽,面上還帶着些許病氣的蒼白,進到前廳時一眼便看見等在廊下的長公主。
“表姐。”
長公主坐在椅子上,笑着吩咐下人端上姜湯,“冒雨趕來,所為何事?”
陸徽之細細打量長公主兩眼,朝着她深深一拜。
等到侍女退下之後,才道:“今日外邊忽傳内廷帷幔事,陛下此時焦頭爛額正需一事轉移滿朝視線,我想問表姐一句,是否願意驸馬随我遠赴北疆一年,一年之後,必定能為表姐掙得榮耀,重入禁廷。”
長公主聞言一愣,從未想過陸徽之會說出這番話來。
“驸馬那個人,你不是不知,”長公主眉心蹙緊,“他做做生意便罷了,哪裡懂得邊關民生之事?你要去北疆,家中是何意見,陛下是有旨意下來了?”
私心來說她是最想讓驸馬滾遠的人,可若是壞了陸徽之的正事,那便是得不償失。
“并非民政事。”陸徽之沉聲道,“陛下欲和親北疆,我意請願出使,若以驸馬為副......屆時血賤邊疆也未可知。”
長公主聞言一顫,陡然明白過來。
他這是要用許廉的命為自己鋪一條康莊大道。
她不禁心中一暖,眼中瞬間蓄滿淚意。
“你在門下省做的好好的,如今又兼着督造先蠶壇之事,待祭天事了,必定能更上一階,何須冒着性命之憂去那苦寒邊疆?天子近臣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位置......”
更何況,“崔二姑娘年已及笄,你這一去,若崔二姑娘婚約在此期間定下,豈不心痛?”
陸徽之聞言捏住茶盞的手倏地收緊。
半晌之後,他才輕輕将那盞姜湯放在桌上,苦笑道:“我承諾家中一年之内升至四品,陸氏認她為宗婦。”
四品!
這分明是刁難!
長公主再是溫良脾氣,也不免動了怒氣,“你如今八品,如何能在一年連升數階!從前你姐姐便是被他們送入宮中,如今又拿了你的婚事做文章!你也休替我做打算,我再如何也是長公主,榮華一途更非我所求,你隻管想好自己想要的日子,姨母那兒,我去替你說!”
她一席話擲地有聲,陸徽之心中慚愧愈盛,他對着長公主輕輕一笑,道:“表姐,并非全然為你,西沙城淪陷異族百年,如今收複回來不過十餘載,陛下一旦和親,更漲蠻夷狼子野心,卻再無西沙顧氏。邊關百姓未聞大夏之音卻又淪為奴隸,北轅适楚,俯仰由人,我不願見。”
他眼底透着深深的決心,“出使北疆,使者亡而戰鼓擂,驅除鞑虜之日,百姓再無外族欺辱之恙,表姐能安,她......我方敢上門提親。”
長公主抿唇不語。
雨珠順着瓦檐流下,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簾子,她的心思有些亂,憂慮有之,希冀有之,更多的卻是惶恐。
“北疆淪落在異族鐵騎之下那麼久,如何是個安生地方?便如你這般輕描淡寫就可打退敵人去,陛下又何必動和親的念頭?咱們且等一等,難道就沒有那穩妥些的法子?”
她說着就要起身去拿牆上挂着的那把橫刀,豈料腳下一崴,跌坐地上。
“表姐!”陸徽之瞳孔一縮,敏銳地察覺出什麼,“他又打你了是不是!”
他攙扶着她坐下,目光緊緊跟随着她的小腿膝彎處,沉聲問:“傷了還是斷了?”
這聲音太過冷靜也太過壓抑,便如暴雨前的烏雲,沉沉地壓進人心。
長公主聽得心驚,摸了摸傷腿,急忙安慰他,“沒斷沒斷,太醫看過了,無礙的。”
陸徽之抿唇不語。
“我何必騙你?”長公主說着,忽而側過頭去看着牆上那把顔色暗沉的橫刀,“許廉若死,我高興還來不及。”
“那把刀,來自海南戰場,是真正殺過人飲過血的,護了我許多年——”
心底的悲傷忽如潮水湧來,那個城牆上長身玉立的身影在心中浮現,她的聲音也變得哽咽,隻得勉強笑道:“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子德,既然你立此志向,我恐怕難改,便讓它來護着你罷。”
陸徽之不再推拒,取下橫刀握在手中,下一刻,他家中的小厮卻匆匆趕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陸徽之面上一怔,整個人竟呆愣了一瞬,蒼白的臉上也恍然多了幾分氣血。
長公主瞧在眼裡,還未及出言問,便見他起身将桌上那盞姜湯一飲而盡,急急請辭。
竟是不顧腳下的雨水濺濕衣裳,一路快步疾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長公主才喚來侍女,囑咐道:“斷腿之事,莫要讓人知曉,尤其是陸郎君。”
侍女點頭,含淚道:“宮中無人替您做主,就剩陸郎君和娴妃娘娘能替您說說話,您何苦瞞着......”
長公主聞言搖搖頭。
沒有絕對的權力,他們知道越多,便越是難受。
那張裕王府的帖子還在房内案頭擱着......總有辦法的。
正想着,卻是門房來報,崔黛歸來了。
長公主聽過之後,卻是讓侍女快快追出去,然而等崔黛歸站在她面前時,侍女才一臉失望的回來。
子德終究是錯過了。
長公主暗歎一聲,笑着招待起這位嬌客。
隻見她穿着一身淡藍薄裙,裙擺上繡着大朵的玉蘭花,外罩一件月白色大袖衫,質地輕盈顔色素雅,頭上梳着飛仙髻,隻斜插兩支素色蝴蝶簪,整個人清新淡雅,偏生眉目精緻,被水汽一氲,缥缈美麗恍如霧中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