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方才顧大人交代過原地待命,在煙起的那刻,他們會立即将眼前的姑娘押捕起來,再一齊沖進去。
可府内并無動靜,更沒有顧大人的傳信煙花爆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火勢漸大,濃煙滾滾時,黑洞洞的府門内走出一人。
顧晏立在裕王府的牌匾下,随手指了個方向,道:“賊人放火行兇,逃遁東南,京兆尹府衙三十人,全力速追,緝賊歸案。”
有衙衛遲疑,“顧大人,不先救火?裕王何在?”
他指向蹲坐成一小團的關邊月,“次女嫌疑甚大,不如留兩個人将她拘押起來?”
他們不傻,裕王府至此明顯是在朝着大案的道路上狂奔。
在場的兄弟,有一個算一個,都陷在了面裡,一個也别想脫身。
與其去抓虛無缥缈的兇手,不如收拾眼前的殘局來得穩當。
她——便是現成的兇手。
此言一出,他身後的人跟着起哄,“顧大人,咱們辦案多年,最是清楚裡面的門道,這姑娘一看就是兇手,此時不抓,更待何時!”
“即便她不是兇手,也是從犯!安能如此放任?!”
“如今賊人逃竄不知所蹤,先抓了這嫌犯拷問,線頭帶出針不是!”
“這賤人生得一副勾人模樣,一看就是不安分的!”
“婦道人家,最是小心眼,殺人不足為奇!”
“對!必然是她!”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指向關邊月的手仿佛上蒼法網,将她整個人層層網住,緊緊絞死。
而關邊月始終埋着頭,雙手籠住雙膝一動不動,似乎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
顧晏的目光在她身上劃過,又落在那幾個說話的衙衛身上。
“這兒有人麼?”他問。
衙衛們一愣。
“三月初六,裕王府前,京兆府三十人,顧某一人。”顧晏低低掃過台階之下站成數排的持刀衙衛,“除此之外,還有人麼?”
底下人聞言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衆目之下指鹿為馬啊。
“顧大人,您、您何意?”方才最先說話的人明顯有些威望,“咱們是京兆府的人,可不是您顧大人私豢的家丁!”
“哦?”顧晏輕輕笑了下,“那你又是明察秋毫的青天老爺了?是哪隻眼睛看見她行兇?”
“話可不能這樣說!”那人用力一揮手中刀刃,“兄弟們,顧大人不會查案,咱們幫他一把!”
話音剛落,卻見他頸間一紅,而後血絲溢出時,仰倒在地。
前排一個衙衛隻覺眼前人影一閃,回過神來時已見到領頭大哥氣絕身亡。
而手中的刀,正握在那位神情溫和的顧大人手中。
他心中一寒,陡然退後兩步,呐呐不敢言。
“還有誰?”顧晏握住刀,在地上淺淺劃過半圈,勾唇淡聲道,“現在是京兆府二十九人,殉職一人,顧某一人,是與不是?”
“你憑什麼殺李大哥!你是殺人兇——”
話音戛然而止,說話之人倒地。
“京兆府二十八人,殉職二人,顧某一人,是與不是?”
“你——”
又一人倒地。
“京兆府二十七人,殉職三人,顧某一人,是與不是?”
顧晏平靜的聲音在裕王府門前響起,身旁蹲在階上的關邊月終于擡起眼眸,看向這位平靜而又瘋狂的大人。
這一次,衙衛衆人噤若寒蟬。
起先沒有一擁而上将人拿住,如今卻是沒人敢違逆一步了。
顧晏滿意地笑了下,重複道:“賊人逃遁,速追。”
已是連個方向都懶得指了。
衙衛們遲疑一下,便提起刀,你追我趕逃也似的跑遠。
那個被多了刀的衙衛小心地看了眼顧晏,欲言又止,終歸是一跺腳,空手飛速跟了上去。
“崔黛歸。”顧晏看着那群人遠去,目光悠悠凝望前方,仿佛自言自語,“在哪。”
關邊月隻是微微擡頭,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他。
她的臉上青青紫紫,嘴角甚至破了一塊,可她絲毫不覺得疼,隻是笑着看他。
“給你三息,若不說,殺了你。”
顧晏冷冷開口,“一......”
“二......”
他數得不快,可心跳卻快,快得要跳出胸膛,快得遲疑不敢數第三下。
“三——”
提刀的瞬間,眼角劃過一抹狂奔而來的身影,刀鋒驟止,貼在關邊月耳旁,割掉一縷青絲。
崔黛歸來了。
方才迎向利刃不動如山的關邊月忽而擡頭,那雙無悲無喜死水一般的眼眸瞬間通紅,豁然起身時已是淚如雨下。
“黛姐姐!”
她奔向那道單薄的紅色倩影,腳步蹒跚衣裳沾血,在沖天大火前奔出同樣豔麗的倩影,被血色浸染的衣帶在風中遙遙抛在身後,她的前面,隻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裕王府門前響起一道聲嘶力竭的呐喊。
壓抑許久的驚與怕、憂與怖,皆在這一刻找到了歸宿。
“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