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歸心頭忽而詭異地放松下來。
關邊月到底将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陛下殺她不過洩憤而已,”崔黛歸大腦飛速思索着,“恐怕更是做給天下人看,隻是兄友弟恭的戲碼比起江山社稷來實在無足輕重,我們要讓他寝食難安,才有一線生機!”
她說着,細細理過一遍兩世以來發生的事,突然瞳孔一縮,“你說在陛下身邊伺候,可有賜名?”
張清然側過頭去,艱難道:“文登郎。”
崔黛歸豁然起身,目光直勾勾盯着他。
先前忽略的事終于清晰,原來張清然這個名字熟悉并非錯覺,是她前世真的聽過!
文登郎是他,竟是他。
前世那個帝皇枕邊最耀眼的宦寵,竟是關邊月的弟弟。
“請務必在今晚伺候皇上,”崔黛歸眸光一冷,“用過五石散後冷水沐浴,陛下更得其樂。”
張清然瞬間明白,應了下來,“可即便染病,又能拖幾時?”
崔黛歸卻冷哼一聲,“素聞李绶性傲,如今面對流言蜚語,不知是何感受?”
等到晌午時,張清然已按照她的吩咐,悄悄往李绶暫住的寝宮裡放了封信。
再晚些,宮中忽而一陣鬧騰,遠在西暖閣這邊崔黛歸都聽到了動靜。
坐在床頭,她眸光幽暗,靜靜等着事态發展。
嘉帝風流一夜,此時臉色微微發白,時不時要咳兩聲。
張清然立在一旁,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李绶,面色冷然。
李绶成了啞巴後,出入哪裡都會讓侍女帶着筆墨紙硯,以便同人交流。
可如今擺在嘉帝面前的那張看似尋常的信封,卻散着一股幽香。
那香嘉帝再熟悉不過,昔日成王母妃受寵,成王最愛的香——浮水沉香。
同那年成王逃出京時,遺落下的空信封一摸一樣。
可如今,它卻出現在裕王女兒這裡。
“朕再問一遍,信在哪。”
李绶垂着頭,一番審問下來,她已是百口莫辯。
甚至,成王那邊,她并非全然無辜。
她發絲淩亂,衣衫也被茶水打濕,額頭通紅,是方才求饒之故。
可就連太後都難掩失望地回去了,她再磕頭又有什麼用?
這樣一個憑空出現的空信封,如何就令皇上如臨大敵?
她入宮,分明是為父王母妃不平,要求得恩典手刃仇人啊!
李绶手指動了動,漆黑的眸子在眼眶中滞澀地轉動,整個人仿佛泥塑。
張清然将她寫完的宣紙呈上,上面仍是“冤枉”二字。
嘉帝面色一瞬沉下來,目光陰鸷如淬了毒。
“當年事了,朕以為百般厚待,看來裕王頗有怨言呐。”
李绶蓦地擡眸,滿臉迷茫。
嘉帝見狀緩緩一笑,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朕的好侄女,看來還不知曉呢?”
他捏起李绶的下巴,絲毫不似慈愛威嚴的皇伯伯,臉上肆意的輕蔑和得意。
“蠢也好,壞也罷。你是否清白朕不在乎,朕隻要那封信。”
嘉帝揚聲喚黃德忠進來,“許久不曾聽到當年趣事,講講。”
黃德忠一聽,心中叫苦。
觑了一眼嘉帝神色,避重就輕講了起來:“當年西沙城顧氏收複西北,裕王殿下受先皇之命前往封賞卻發現其狼子野心,意欲南上謀反。最後是陛下帶兵平叛,夷滅顧氏救得裕王,平定四海天下歸心!”
李绶知曉這一段,正想趁機攀攀舊情,不想迎面摔來茶盞,伴着嘉帝不滿的哼聲。
黃德忠當即一個激靈,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怎麼?連你也怕了?”嘉帝陰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朕乃天下之主,用得着你粉飾太平?”
“說,當年如何,一五一十告訴她。”
張清然聞言目光一動,默默俯身拾起地上殘片,替嘉帝換上新茶。
黃德忠心都提緊了,斟酌着用詞:“十年前,顧氏謀逆一案是、是裕王僞造。”
李绶聞言腦中轟地一聲,轉眸怒視黃德忠。
黃德忠繼續小心說道:“豈料顧家軍上下一心,險些嘩變,是陛下千裡疾馳,頂風冒雪,以雷霆之勢将顧氏下獄處斬,這才保全裕王......”
正說着,殿外的小太監聽到殿内緊張氣氛漸緩,正欲通報,卻被顧晏擡手阻止。
他斂下眸子,立在金色的琉璃瓦下,殿内燭火曈曈,打在他身上明滅不定。
小太監以為他有吩咐,讨好笑着剛走近兩步,卻見他忽而轉身,擡頭望向西邊。
目光沉沉,滿身孤寂。
小太監疑惑擡頭,西邊有什麼?
摘星閣、合歡殿,娴水閣、端禮殿......
還有西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