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沒有遮掩,他看到了,這才是他真正生氣的緣故。
“我不在乎這些,你和我結契,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
她收回了手,用衣袖蓋住了異樣,面無表情地說道:“為什麼?”
若是沐靈忱再仔細些,便可發現她眼底的寒意和因為快速思索,手指摩梭袖口的不安。
“這是我該做的,前輩幫了我那麼多,我自然是要回報……”
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薄唇,沐靈忱不可思議的看着即将與他臉貼臉的蒼白容顔。
“噓——乖孩子,你不欠我什麼,若要真論起來,還是我欠你的比較多。”畢竟天道的反噬,也有她無能的體現。
他不知道什麼叫她欠他的比較多,還沒想清楚,又見她細細描過他的眉目,白皙的指尖最後落在了他的眼角,在他眼尾處細細摩梭,似乎在找些什麼東西。
“以後不要讓我聽到這種蠢話了,總是能讓我想起來一個死人。”她湊到了他的耳邊,帶着魅惑的低音傳來,“乖,那不是一個吉利的事情。”
他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被她充滿魅惑的嗓音一攪,天南地北也忘得差不多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散,再次回到了劍身沉睡,他才反應過來他怎麼那麼輕易的着了道,被楚寂牽着鼻子走了。還是沒能讓她松口與他結契,他一陣懊悔。
“诶,你小子,是我見過最有勇氣的。”
不知躲在何處的旬塵見楚寂的氣息平靜,确認她睡的死死後才敢出來。她剛足底落地,便給沐靈忱豎起了大拇指。
“啊?勇氣?”沐靈忱不知道隻是簡單的談話是怎麼和勇氣扯上關系的。
“是啊是啊,不過你以後最好不要再這樣說了。她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她其實一直很内疚。”怕自己的聲音太大,旬塵放低了聲音。
“當年她确實有把握關掉幽血秘境的缺口,但是虞尚戰死,她為了搶回虞尚的魂魄,才追進了幽血。她雖然不說,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内疚。所以這麼多年了,每次竹海回來,她都沒有回應過竹海和妄海。”
旬塵歎了口氣,“這也不怨她,虞尚她就是個缺心眼,再來一百次,她還是會為了救那些弟子拼命的。”
自己的主人自己門清,旬塵也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虞尚被那些妖獸吞入腹中。命契帶來的反噬也讓她差點死在那場獸潮。
而楚寂,她雖然沒提過九千年的事,但旬塵明白,她也在等虞尚回來,她還為當時指派虞尚獨守後山而自責。
從未聽說過這些的沐靈忱完全失去了反應,他方才隻以為她是因為強者的驕傲忍受不了指責才生氣的。是他錯了,他就不應該說那些話。
其實沐靈忱想的沒錯,楚寂的驕傲讓她逃避這些話題,她在劍身中暗自反省,也覺得方才她不應該将脾氣發在沐靈忱身上。
“别想那麼多了,世事無常,變數常有,就連褚寂都沒有辦法,我們又有什麼辦法。你還是想想怎麼處理他吧。”旬塵踢了踢昏死過去的雲清風,見他沒反應,又化了一灘水潑了上去。
原始的清醒方式見效迅速,雲清風立刻掙紮着起身。
“别以為我猜不到楚寂那老東西在想什麼,我可是把他看的死死的,生怕那些破雷把他給劈死了。他就交給你了,我什麼也看不見哈。”旬塵說完就又想開溜。
“靈忱愚鈍,還請前輩解惑。”沐靈忱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攔下了旬塵,就要給她行大禮。他還沒跪下,就被旬塵拉了起來。
“欸欸欸,使不得。”旬塵擺了擺手,“這有什麼不好明白的,此次千雲之行,必定有詐,那天道必定留了一手,不過楚寂想的是把雲清風也卷進來,好讓你能自己決定他的去留。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喜歡把一切壓在心底,你要主動一點,她就會慢慢對你解開心扉了。”
想當年她也是靠着死皮賴臉才抱上這條大腿的,如今她毫無保留的向沐靈忱傳授着秘訣,心裡滿滿的成就感。
“你自己解決吧,快些整好,我要出去吃好吃的,哈哈哈哈哈。”
旬塵解開了雲清風身上的噤聲咒,笑着離開了,她滿腦都是大魚大肉的洗禮,思索着如何掃蕩天玄宗的弟子食堂。
“沐靈忱!你敢——”少年嘶啞的吼叫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胸膛的斷裂匕首,吐出了一口黑血。
那匕首的鐵柄處還刻着雲清風的名字,也正是沐靈忱用來爬出劍冢深坑的那把匕首。
“你還記得這把匕首嗎?當初你送給我的時候,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麼嗎?”
沐靈忱回憶起了往昔,“我隻有一個問題,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我。”
躺在地面的男子隻是不屑地笑了一聲,厲聲反駁,“你胡說什麼,我何時救過你。”他眼中充滿了紅血絲,肮髒破裂的衣杉襯的他有種詭異的美感。
“八年前,洛河,雲州。”沐靈忱淡淡地叙述着,眼底滿是失望。
雲清風像是想起了什麼,“怎麼可能……”他爬近了沐靈忱,想要從眼前男子的身影看到記憶中的模樣。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你……我救的不是你!”他不願相信真相,隻能無助的圈住薄弱的身軀,洗腦般不停地念着不可能。
可接下來沐靈忱遞來的東西,卻讓他的信念徹底崩潰。
“這是你當初給我的,我不需要了,還給你吧。”
一個金黃的璎珞串落在雲清風面前,他緩慢地撿起璎珞串,悔恨和怨恨反複在他臉上切換,割裂感十足。
“當初我一直想,若有機會,我也要成為向你一樣的仙人,心懷大任,行俠仗義。可是很久以前,我就不這樣想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如今雲清風的生死大權掌握在他手中,他卻沒有絲毫高興。因為當初的他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在人類無盡的欲望面前,能勝出的……寥寥無幾。
“我們的賬,早就兩清了,三年前你推我進獸窟時,你我間的恩情就兩清了。”沐靈忱擡起了木靈劍。
他救了他,也殺了他……
“對……對不起。”
雲清風帶着哽咽的聲音響起,點點濕意混入濕潤的泥土,再尋不到蹤迹。遲來的悔意讓他終于認清他都做了些什麼。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早就原諒你了,你該去和那些被你害死的弟子贖罪。”
沐靈忱沒有猶豫,将木靈劍穿透了雲清的胸膛,直到聽到跳動的心髒失去了活力,了無聲息後,他才顫抖着松開了執劍的手。
不知道為何,一股悲傷湧上心頭,打濕了眼角。
這時,木靈劍潔白劍身上的雲紋浮動,一根根細長的藤曼從劍身中鑽出,将雲清風溫熱的身軀脫離劍身,飛速帶進了沙海石陣的沙鏡出口。
密密麻麻的藤曼糊住了沙鏡,翠綠的葉片綻開,細長的藤曼不斷收繳,不一會,鏡子碎裂的聲音響起,那些藤曼褪去,沙鏡片片碎裂開來,透過沙鏡,還能看到石陣内的世界正在逐漸崩塌。
直至所有的聲音平靜下來,沐靈忱面前的兩具白骨也開始化為了沙塵散去。
“咔吧。”
那具白骨手中的閻羅鬼面滾落到了沐靈忱面前,他撿起那個鬼臉面具,心中莫名多了抹釋然。
是啊,何必想那麼多,過去不必緬懷,過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他收起了面具,轉頭離開了。
……
楚寂收回了手,慢慢阖上了眼,她低喃了句。
“贖罪,我又何嘗不是在贖罪。”
她苦笑一聲,随後毅然決然地走入了漫天血色的夢境,迎接無休止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