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似乎感受到了曾封存在體内的熟悉氣息,暗光劃過陳舊的木紋。随着哐當一聲,一顆圓滾滾的種子從中掉落,帶起一股長年累月浸泡在藥液中浸染後的苦澀。
沉睡的種子似是被掏空了生機,幹裂的皺紋橫布,宛如枯木般布滿褶皺。
尋绛草不算難得,可那場獸潮聚集在修仙界靈氣最充裕的區域,自然包括那些不顯山漏水、不知何時才會開啟的秘境。待到一切平息,秘境開啟,衆修士一擁而入時才發覺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獸潮所過之處,寸草不留,這場重創幾乎要掏空規則之力的精力才将世間恢複成如今的模樣。
在本源之力的催化下,種子裂開了口,一株細小的嫩芽鑽出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生長,眨眼間便在每根分叉處長出了沖天的頂冠。
花冠被頂開,一根根黃綠色的細絲噴灑而出,垂落而下。細碎的光亮灑在它身上,像極了流動着的一團金色河流。
草絲在褚寂指尖湧動着,想要更加親近那道溫和有力的氣息,卻隻能不甘地被驅散,化成一道旋轉的流光消失在冷冽的風中。
看着掌心充盈的流光,垂眸的人擡頭回望着那些石像,寂寞感如噬人心魄的潮蟲扭動,鎖鍊的禁锢驟然收緊,冰霜蔓延,将那道白色身影覆上一層冰碴,卻阻不斷那道炙熱的目光。
沐靈忱被臉頰燙手的溫度驚醒,待他一頭沖出混亂的靈海,卻與褚寂近在咫尺的眼睛對上。還未反應過來她為何出了結界,她的氣息便強.勢占.據了他的呼吸。
潮濕、黏膩卻又那麼溫暖……
她像是在品嘗易碎的靈物,熱意四處輕點,最終狠狠撞入唇.腔,在一番淺嘗即止的纏.綿後快速退去,尖牙抵在他的脖頸,磨蹭着、打轉着,卻隻是嗅着他的味道,沒能突破那紙薄般的屏障。
沐靈忱緩過神,這才發現褚寂并沒有出結界,而是他進了結界。
他正與褚寂一同坐在那漆黑又透金的石座上,隻是他幾乎窩在了褚寂懷中,這才沒能立刻感受到那些讓人生寒的鎖鍊。
鎖鍊被帶動,幾次劃過沐靈忱四肢,冷得他心涼。
“你還難受嗎?”沐靈忱環上褚寂,手臂牢牢鎖在她肩頭,借勢跨坐在她腿邊。脖頸跳動的脈搏更加貼近褚寂,她卻拒絕了好意,撇開了頭。
“下來。”褚寂好笑地看着他的下颌,對他幾乎要爬上她頭頂的動作十分無奈,嘗試拉開他的手也因不想傷了他而變得輕柔起來,卻恰好随了沐靈忱的意。
他更加大膽起來,甚至扯開了衣領,露出她曾留下的痕迹。
“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最好是知道你在做什麼。”褚寂好笑地說着,在他膝下墊上了藤蔓,隔開了堅硬的石座,又攏好他散亂的衣領,一副坐懷不亂的模樣。
沐靈忱見她真的沒有嗜血的念頭,這才緩緩坐下,視線與她齊平,雙手牢牢扒在她肩頭,在她臉上認真地看了會,莫名松了口氣,鑽進了那溫暖的懷抱,貪婪地嗅着那股檀香。
他打量的目光讓褚寂僵硬了瞬,生怕他看出她的僞裝,那些紅絲時起時落,她不想讓沐靈忱看見那些惡心的東西,于是便用法術隐去了它們的存在。
可這不能抹去它們存在的事實,想到此處,褚寂的笑意有些僵硬。
“怎麼了?”她安撫着懷中亂竄的人兒,有了種帶孩子的錯覺。
沐靈忱擡起頭,不悅的氣息散發,帶着埋怨地回道:“我不可以抱你嗎?。”
說着,他又收緊了手臂,帶足了要與褚寂黏在一起的決心,滿足地聽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的體溫,心裡軟成了一團。
雖然他知道褚寂不會推開他。
褚寂收緊了攬住他腰身的手臂,用行動回應着他。“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褚寂,你的心跳得好快。”沐靈忱比較着她們兩人的心律,擔心道:“真的沒事嗎?”
“也許是見到你這麼主動,它太高興了。”褚寂面色不動地胡扯,僅是将見過的甜言蜜語取出些邊角,便足以讓沐靈忱跳進蜜罐,忘記了要說些什麼。
“真的?”沐靈忱一臉狐疑,心底卻開出了朵朵花蕊。
“真的。”褚寂回答得不假思索。
其實,她這次不算說謊。
褚寂拉起沐靈忱貼在她心口的手腕,兩方指力交握,如藤蔓般交疊,分不出你我。
許久,她松開手,含住沐靈忱的指腹,唇角在他掌心的薄繭上輕點,閃爍的星辰回視着沐靈忱,仿佛要将他拉進她的世界。
沐靈忱聽到她說:“沒有騙你。”
這一刻,哪怕是假的沐靈忱也認了。
沐靈忱沒有抵抗她強勢的進攻,反而主動交出了他自己,如熱情的蛇絲追趕着她的唇,兩道身影融成一團,難舍難分,忘卻了周身的一切,隻差将身下的石座化作以天為被的石席。
氣氛升溫,失了節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逐漸變了味道。
“呼……”沐靈忱不解地看着将他推開的褚寂,平複着紊亂的氣息。
“怎麼了?”
意猶未盡的指尖勾住了褚寂腰間的緞帶,沐靈忱的迷茫纏上那道恢複清明的眼神,還想将她拉進方才的忘我之境。
“你不要命了嗎?”褚寂攔下他,鎖住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懷中,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帶着斥責的意味。“你的身體還未痊愈,若你真想爆體而亡,我不攔着你。”
沐靈忱停下了掙紮,這才想起了混亂的靈海和體内亂竄的靈力,不免窘迫起來,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我忘了。”将頭埋進她的臂膀,沐靈忱解釋着,帶着些委屈,“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到你就忍不住想靠近,想離你更近些……就控制不住自己。”
褚寂歎了聲氣,輕拍着他的後頸,語氣軟了幾分,“抱歉,是我的錯,是我沒能受得住你的誘惑,沒能控制住自己。”
說完,她又轉了音色,語氣變得輕佻了幾分,帶着玩笑道:“其實這也不全是我的錯,還是要怪你,誰讓你總是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偏偏還生了副我喜歡的模樣,是個女人見到她喜歡的男郎露出這副表情都要把持不住。”
“你——”沐靈忱猛然擡頭,轉眼便回味過來她的意思,不可思議的同時紅了眼,因羞澀染上的紅雲的臉頰也瞬間恢複了白皙,仿佛遭受了重擊般呆滞起來。
她好像說了喜歡……
這算是不經意的告白嗎?
不知為何,沐靈忱的心突然顫抖起來,那份抖動帶着他的視線搖晃起來,讓他快要看不清褚寂認真的神色。
心緒蔓延上了絲絲苦澀,又變成了一道釋然的歎息,最後又恢複了平靜,仿佛那些莫名的情感是他的錯覺般。
沐靈忱撫着心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成婚吧。”褚寂突然開口,沒有起伏的語氣仿佛在訴說一道尋常又無關的小事,可那對墨瞳又在告訴沐靈忱,她是認真的。
“可是我們本來就要成婚啊,你答應過阿娘了。”沐靈忱驚喜之餘卻感到了絲異樣,他那忐忑不安的直覺讓他放不下心來。
可自從小影回到褚寂身體後,他對危機到來的直覺便像是失靈了般,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覺從未消散,一直萦繞在心頭。沐靈忱如今不太敢相信他曾引以為傲的直覺了。
“我是說,成婚,隻有我們兩個人,待到以後一切都結束了,我再補給你一個要比帝都還要盛大的婚禮,好嗎?”
沐靈忱自然不會拒絕,但這并不影響他的猶豫,“阿爹阿娘也不行嗎?”
“我隻想和你一個人度過這重要的時刻。”
“越快越好,好嗎?”
褚寂扯下手腕上的鎖鍊,鎖鍊應聲消散,仿佛像紙糊般易碎,湧動的結界晃動了片刻,随即也消散在眼前。
她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而這些束縛也不再重要。
沐靈忱點點頭,“那你會兌現承諾嗎?”
“我可以起誓。”褚寂擡起手,便又被沐靈忱按了下去。
他搖搖頭,放下了還在猶豫的心,“如果你又要發什麼不入輪回的毒誓,我甯願你什麼也不做,我可不想你沒有兌現承諾就要灰飛煙滅,我連生氣也不知道要去找誰發洩。”
沐靈忱算是想明白了,與其寄希望于褚寂會兌現承諾,還不如他潛心修煉,盡快追上褚寂的步伐。到時候就算褚寂反悔了,他也有能力按着她的頭讓她實現曾說過的一切。
“我不需要那些虛無的名聲,我隻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我做了個夢,夢裡有阿爹阿娘,還有你,我們一起走過人間的半邊河山,我很喜歡那個夢。”
沐靈忱收起向往的神色,眸中又升起了新的亮光。“你說,等到魔樹的侵蝕消退,我們兩個能不能也像那個夢一樣遊山玩水,什麼也不用想,你不是什麼魔主,我也不是什麼修士,像個普通人那樣。”
沐靈忱沒有注意到褚寂越發深邃的眼神,複雜的光芒在她眼中融合,變成一團看不出顔色的雲團,這抹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沐靈忱隻捕捉到了褚寂恢複正常的笑意。
“你想得太遠了。”褚寂按下沐靈忱的頭,笑意在他看不到的同時不見了蹤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還是先想想成婚那日要怎麼應付我吧。”
“什麼?”
“你打算留着那些真氣亂竄,到時候用這個做借口,讓我清心寡欲,獨守空房?”說着,褚寂把上他的脈搏,一縷青絲混入他的靈脈,幫他梳理着亂跑的靈力。
沐靈忱不敢亂動,安靜地窩在她懷中,飛揚的思緒卻已經飄出,飄出了眼前昏暗又陰冷的地宮,落入了另一個昏黑又暧昧的密室中。想起了她灑落的呼吸與藤蔓的溫柔,紅雲紛飛,悄悄染透了沐靈忱。
他搖搖頭,揮散那些記憶,分出一道思緒,幫着那道青絲梳理靈脈,憋了許久才說出兩個字,“不急。”
哪怕是隻有她們兩人的婚禮,需要籌備的東西也需要些時日,到那時,他肯定早已恢複如初了。
“不急?”褚寂輕挑眉角,那道青絲不滿地攪動起混亂的靈氣,帶起一陣刺痛,沐靈忱眼角被激起一陣水霧,擡眸瞪了她一眼,又将視線埋進了她的頸窩。
“你是不急,我倒是很急。”褚寂低語道。
沐靈忱幾乎要将頭融入她的身體。
“我要打開人間的通道,到那時,我也許會顧不上你,聚少離多的日子總要在現在補過來吧,你說呢?”有力的臂膀提起他的腰身,強迫着沐靈忱直視着她的眼睛。
沐靈忱躲避着她的目光,勉強靠着搭在她肩膀的手撐起身體,問道:“什麼時候?”
他不敢直視太久褚寂的眼睛,生怕再多看幾眼,心底的不舍就要被她看透,那他未免也太沒用了。
“不出一月?或者更短。”
“這麼快?”沐靈忱不禁皺起了眉頭。
此時不過仲冬,不過一月的話,她甚至不能留下來過年。
她們相遇沒有多久,就又要說再見了嗎?
“嗯。”褚寂點點頭,安慰他道:“有木簪在,我随時可以找到你,你也可以來這裡找我,我很快就會解決這一切。”
“你是要去找回丢失的魂魄嗎?”沐靈忱雖然心中很是不安,卻也知曉大局為重,也不再低落,堅定道:“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确定?”褚寂突然笑出了聲,“你跟着我,怕是要拖慢我的進度,你連小影都打不過,更何況其他人。”
沐靈忱心知她說的是事實,可他還想反駁,又被褚寂的話堵住了口。
“你就安心準備做個新嫁郎,剩下的一切交給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