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依隕定了定神色，走到宴廳中央，對穆老夫人行了一禮道：“樂舟坊琴師顧氏請穆老夫人安，民女代樂舟坊上下給穆老夫人賀壽，願穆老夫人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穆老夫人溫和地笑着，對顧依隕道：“起來吧，你有心了。”

穆老夫人欣賞地看着顧依隕，這個丫頭，沒有在自己面前巧舌如簧地賣自己的好，而是處處提及樂舟坊，不卑不亢，不慕名利。像她的女兒一樣……

“你彈吧。”穆老夫人收起心中暗暗的傷感，對顧依隕道，随即若無其事地繼續與身邊的夫人說起話來。

顧依隕站起身，身後已經有機靈的小丫鬟搬來了凳子，顧依隕抱起琵琶就坐了下來。

穆老夫人未指定曲目，顧依隕自然不會多嘴去問，直接撥起了弦。

穆老夫人本也無意聽琴，不過博個高興罷了，卻在顧依隕的琴聲響起時蓦然擡頭，她彈的不是尋常樂師彈的祝壽曲，也不似尋常女兒家會彈的曲子。

顧依隕彈的是一首戰歌，這原本并不打緊，穆家出身武将，琴師想賣主家的好也通常會給武将之家獻上戰歌以表敬佩。

是穆貴妃所編寫的琴譜

當年，穆老将軍征戰羌族，忽然失了蹤迹，那一日也是穆老夫人的生辰，尚在閨中的穆貴妃便編寫了這支琴譜，說沙場将士鋼鐵之軀不畏困苦，自己親手彈給穆老夫人聽。

不想當日就前線就傳來捷報，穆老将軍将羌族趕回了邊境外，穆家人覺得十分趕巧，便把穆貴妃的琴譜當做祥瑞遞進了宮中，後來這支琴譜從宮中流落至民間，以至于許多人并不知道琴譜乃穆貴妃所編，加之穆貴妃一個閨閣女子，寫出這樣一首帶着戰意的曲子難免日後不好尋夫家，是以穆家人都不約而同地無視了這件事情。

顧依隕自然也瞧到了穆老夫人愣怔的神情。那一日，她赢了尺素，要代尺素前往穆家時馮媽媽便悄悄過來提點她，樂舟坊屹立京中多年，各高官家的事情自然能摸清楚，顧依隕不知道可馮媽媽卻清楚，生怕顧依隕選錯了曲子惹得穆老夫人傷心，讓樂舟坊得罪了将軍府，這才悄悄告訴她這首曲子的來源。

可惜馮媽媽的苦心注定白費了。

穆老夫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彈琴的少女，嬌顔如花，十指在琵琶弦上飛速撥動，有那麼一刹那是那麼像她的女兒，她的阮珺。

穆老夫人有五子，穆阮珺排行三，前面有兩個哥哥，是穆老夫人的長女，自小聰明懂事，是她最喜歡的一個孩子，隻可惜天也妒紅顔，她的女兒在花一樣的年紀就被送進了宮中，原本穆家是不肯讓女兒進宮的。

她還記得，那一日午後，穆阮珺跪在即将進宮面聖，準備用軍功換不讓女兒進宮的穆老将軍面前，一臉堅定地道：“以軍功相換，雖能保住女兒一時，卻難免在陛下心中留下诟病，讓世人皆以為穆家仗着軍功藐視天子，日後對父親在朝中的地位，哥哥的仕途皆是阻礙，若女兒進宮去，憑着将軍府皇上不敢虧待于我，咱們穆家也算在宮中有人了不是嗎？身為穆家兒女，阮珺願意為了穆家進宮去！”

雖心中萬般不舍，穆老夫人也知道隻有依穆阮珺所說的才是如今穆家最好的選擇，于是穆阮珺進宮了。她常常進宮去看望穆阮珺。

雖然身至貴妃之位，穆老夫人還是親眼看着穆阮珺一日比一日沉默，直到她生下了一個女兒，一個溫香軟玉的小公主，穆老夫人這才從穆阮珺眼裡看到一些笑意。

後來，南巡途中，小公主被粗心的乳母弄丢了，一向溫柔賢淑的穆阮珺發了大火，将乳母杖責八十大闆，活活打死了。皇室蓋着消息不敢大肆尋找，穆阮珺隻能向将軍府求助，穆老夫人派人天南海北地找，可她那個剛剛三歲的小孫女就是不見了，穆阮珺苦苦撐了一年，終于在第二年開春香消玉殒了。

面前的少女還在彈，許是彈得太過入神，亦或者是彈得太快，少女寬大的紫色衣袖緩緩滑落了一些，露出一截皓腕，本是白暫的手臂，可惜上面卻帶着一塊淡紅的印記，本是不顯眼的，但還是被直直盯着她的穆老夫人所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