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低着頭,也不敢說話,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驚恐。
今早還在與阿序用早膳,一群自稱宮中侍衛的人便将她帶走。
阿序護着她,他們就将阿序打傷。
秋風蕭瑟,拍打着雲初的裙擺。
雲初越過裴衍,走到沈元策面前,提起嘴角,笑道:“陛下将她接到宮中所為何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沈元策咬着字句,“唐灼華,夭夭,你與她究竟誰是美人心?”
雲初:“自然是民女。”
藏在紅色官服下的手攥緊,裴衍垂眸沉思,沈元策能知道他與雲初相會,想必是有人洩露了消息。
而知道此事的人隻有兩人,南竹,月棠。
沈元策掐住雲初的下巴,擲出幾個輕飄飄的字:“朕沒空與你拉扯,你究竟是誰?若還不說實話,朕就将她,他,他們,都殺了!”
話音剛落,侍衛便将人帶上來。
南竹,月棠,阿序,甚至是苔花……
沈元策:“将天下孤苦女子集結起來,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雲初凝視着沈元策的眼睛,臉上被他掐出一道血痕,她出聲都艱難,卻擲地有聲:“幾個孤苦伶仃的女子罷了,陛下在怕什麼?”
沈元策眼神躲閃。
是啊,幾個手無縛雞之力柔弱女子,他在怕什麼?
即便在他那個時代,女子也遠弱于男子。
女子所擁有的權利,也都是男子出于善心給的。
他在怕,是她回來了。
“你出身于青樓,為何要冒充唐家大小姐?”沈元策語氣又恨又怕,他道,“你是,你是……”
雲初:“民女與弟弟阿序,出身卑賤,卻不甘卑賤,民女替了這美人心,是想要向上爬,衆人仰望。”
“至于她們……”
“陛下,是民女策劃的。”
誰也沒想到,衆侍衛之中,一個身形柔弱的女子站了出來。
與半年相比,苔花已經褪去了柔媚嬌娆的模樣,像她的名字一般,堅韌不拔。
沈元策微皺眉頭,問道:“是你,讓許歡宜代替兄長,集結窮苦女子?”
雲初本想将她們訓練成一把刀,一把能替她殺人成王的刀。
可她聽說,那些人中,有人善讀書,有人喜歡木匠之事,她們都找到了謀生的手段。
雲初每日每夜,噩夢中不再是自己死的模樣,而是她們慘死的模樣。
所以,她不能再讓她們為了自己的大義而犧牲。
這一次,她自己來。
雲初與歡宜說過後,歡宜猶豫過,至今未曾達成共識。
苔花一字一句,懇切無比:“我想要她們能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能決斷自己的人生。”
沈元策心中生出一股怨氣,他查過眼前這個女子,隻是個普通的青樓女。
她是這個朝代的女人都唾棄的人。
為何能說出這種話。
還有那許歡宜。
史書中記載許士林,才華橫溢,到頭來,原來有才的竟是替兄科考的許家女。
究竟是史書錯了,還是他錯了?
“給朕住嘴!你隻是個女人,一個最下賤的,被千人騎,萬人唾罵的女人,你說什麼堂堂正正?你就該躺在床上,等着男人寵幸!”
沈元策感覺心中防線被擊潰,他不敢相信,這個時代,這個王朝,怎麼能有女子再有這種思想。
有這種思想,都該通通去死,就和他兒時第一次打死的太監一樣。
“我不卑賤!”
苔花背挺得直直的,聲色俱厲,“我被賣入青樓,非我之過,然而作惡者沒能受到懲罰,而受害者卻要被嫌惡,一輩子背負恥辱。”
“陛下,我想問憑什麼?”
沈元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血絲如同地獄彼岸花,瘋狂生長:“朕告訴你為什麼,因為你是女子,女子就該溫婉柔順,什麼官學,什麼要強,世間運行各有規律,而你們的命運,就是安心服侍丈夫,照顧家庭,莫要興風作浪!”
十年來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與沈元策的嘴臉重合在一起,苔花冷笑道:“女人生兒育女,孕育萬物,照陛下如此說,女人才是天命之子,而非陛下。”
“你……胡言亂語!”
“瘋了,瘋了,都瘋了,來人,将這個賤女人給朕拖下去,淩遲處死!”
苔花掙紮着站起來,手骨都被侍衛拽折了,她狠狠道:“我不卑賤,我從來都不卑賤!”
說罷,她側身沖向侍衛亮出的刀劍。
刺眼的紅,蓋住了刺眼的白。
苔花死在刀劍之下,也死在自己的尊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