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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頂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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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際關系六度理論,是說世界上任何兩個互不相識的人,最多隻需要通過五個中間人就能建立起聯系。

現在,岑嶼發現。

有裴青岩在,憑她,或許也能把《時代周刊》封面人物認識個遍了。

*

周三下午,岑嶼突然被指派了陪同上司Anita去拜訪青山制藥的工作。

她第一次來青山制藥。

顧源深谙接待一道,在岑嶼引薦後,就熟稔地接過話茬,領着來訪一行人參觀,簡單幾句話就說得Anita頻頻點頭。

見一切安排妥當,岑嶼也樂得安靜跟在隊尾,自憑心意,四下看看。

青山制藥建廠已逾百年,曆經硝煙戰火與時代變遷,即使已不複往日輝煌,在醫藥界依舊聲望頗高。走到主樓前,她不由駐足,仰頭看向樓前懸挂的「青山制藥」标識。

一個象征科技與生命融合的圖形。

一個她曾經寄托無限希望的圖案。

那年她初到聯交所,見青山制藥列在她們Team-1的公司名錄下,亦有些此刻的狹路相逢之感。其實是她太自以為是,青山這樣的藥企,大概與千千萬萬的人都各有一段可以說道的故事吧。

*

裴青岩是突然出現的。

岑嶼沉于自己的思緒,再擡眸,卻見他已步于自己身畔。

這人今日亦是一身西裝革履,西裝領口處是簡約挺括的白襯衫,深銀絲質領帶系成一絲不苟的溫莎結。許是泛灰色調柔和了些許他的冷峻,居然顯出幾分優雅清隽來。

見她看過來,裴青岩向她微一颔首。

岑嶼方才走神,未留意他是否已和其餘人問過好,又怕突兀開口引來駐目,隻好倉促點頭回禮。

裴青岩上身稍傾,離她更近,唇角似笑非笑地低聲道:

“岑小姐,又見面了”。

他聲音極輕,卻把「又」字咬成重音,落在耳畔就如驚雷乍起,幾周前收到的那則訊息突然在腦顱裡蘇醒。

急急搖起刺耳警鈴來。

何以言「又」。

岑嶼怔了一秒,轉瞬就猜到今日見面怕是這人蓄意安排,心頭蹿起無名火,眸子亦染上冷意,輕笑道:

“裴總邀請,卻之不恭。”

她并不藏着掖着,淺笑梨渦下的假意虛情,翦水秋瞳後的警惕審視,言語頓挫間的冷淡不悅,都淺白得很。

裴青岩也坦然望向她,既不否認,亦不回避,隻柔聲歎道:

“見岑小姐一面,并不容易。”

霎時,岑嶼惱火更盛,隻覺這人實在倨傲,不僅以勢壓人插手她的工作,言辭間竟還頗為自得,什麼溫潤清隽都是錯覺。

她直接冷了臉,忍不住厭煩地譏諷道:

“裴總過謙了。您的好意,自是不能拂的。”

裴青岩這下也愣了,少頃才明白自己這幾句話又說錯了,聽着過于傲慢無禮,以至于惹惱了她。

他趕忙收斂了傲氣,微一彎腰,竭力把話說至最謙和:

“還望岑小姐給機會,盡心意。”

岑嶼眉梢微挑,隻言片語間,眼前這人已換作一副謙遜鄭重的做派。

不見傲慢,卻也不墜傲骨。

她當沒聽見,不作回應,隻直直看向他眼睛,試圖找出他的不懷好意。

可惜,裴青岩的神情一派認真坦率,如同蔚藍海水般溫柔,全然不似作假,令她的搜尋,淪為徒勞一場。

她竟是拿不準了。

平靜對視了幾秒。

岑嶼終是先移開了視線,隻冷淡道了句「裴總客氣」,快走幾步跟上其他人,宣告結束這場對峙。

望着她的背影,裴青岩緊抿起唇,心知自己一時心急,大概率搞砸了這好不容易的會面,隻好暫先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她不開口,他也不敢主動搭話,隻一路為她扶門引路。

岑嶼念着劃清界限,不願承他一分半秒好意,特地留心去搶先推門,卻弄巧成拙與他屢屢擦碰,也隻好作罷,冷眼忽略旁人投來的各異眼神,由着他展現紳士有禮。

再後來,幹脆越走越慢,等到徹底落于人後,倒是清靜了。

*

不言不語間,走到了青山制藥的參觀展廳,這裡布置得如同畫廊,牆上挂着一幅幅照片,引領來客回顧青山制藥的百年過往。

岑嶼看展,裴青岩看她。

她今日穿得正式,一襲西裝半裙剛剛及膝,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背脊薄而挺直,同她給人的印象如出一轍,溫柔堅定、通透幹淨,仿佛是從他腦海裡描摹出的人物。

四下如此安靜。

隻餘心跳聲震耳欲聾。

岑嶼幾分心不在焉地參觀着,倏爾瞥見角落裡的一張舊照片。

照片上,七八個穿着白大褂的人立于國立腫瘤醫院的門口,有老有少,老者白發蒼蒼,少年英姿勃發。難得的合影時刻,卻意外的氣氛凝重。旁有文字介紹——「QS-011臨床開發團隊2006年留影」。

不由止步。

仿佛被細線牽引着一般,她徑直走近那張照片,駐足仔細端詳。

“QS-011是青山自主開發的第一款創新藥。”裴青岩主動為她講解了句,因念及往事,頓了片刻才又啟唇。

“也是……”

“也是最後一款。”

兩人聲音完美重疊,一時竟分不出先後高低,倒顯出了幾分默契合拍。

“我一直以為青山不樂意提到它。”

岑嶼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裴青岩,眉宇間寫滿困惑:

“沒想到,居然會挂在這個廳。”

這是她今天主動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岑小姐,對QS-011很了解?”

裴青岩不答反問,眸光驟然迸出幾分鋒芒,轉瞬念起與她的第一通電話,氣勢就又跌下去了一些:

“我是說,在前不久那次胡鬧的病毒風波之外。”

岑嶼卻隻略略看了眼他,見他未答就又轉過頭,注視着那照片兀自出神。

裴青岩隻被施舍了一道背影。

他姿态稍松,斜倚上身後欄杆,眼底不由染上一抹自嘲。

他的故事,他當作珍寶守着,可她路過看一眼,就當真隻是看一眼,不問不念不觊望,襯得他的吝啬像個笑話。

更糟的是,他在觊觎她的故事,好奇得抓耳撓腮又無計可施。

她會想要什麼。

裴青岩的視線越過岑嶼,同樣落在那照片上。

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重歸靜默。

展廳裡,連最細弱的風都被阻斷,空氣也凝滞,冰冷而沉重地黏上皮膚,又被沉寂壓軋得嚴嚴實實。

“是有些淵源。”

岑嶼突然開口,如投石入湖,打碎一室寂靜。

裴青岩倏地轉眸看她,眼神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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